我拖著綿長而繁複的裙裾緩行於執懿閣外的曲折廊廡裏,涼風習習拂過我鬢發,將髻上的鳳嘴金步搖吹得曳曳生姿,璁瓏作響,一如我的心情。
因為我的載勤哥哥東巡還朝,正要盛裝拜謁父皇,一年多未見,不知他是否風華依舊,是否一如既往地疼惜我。是的,他是我同父異母的載勤哥哥,我喜歡他,從懂事起我便喜歡他,不顧倫常不顧羞恥地喜歡他。
珠履踏過蓮花方磚,宛如步步生蓮,執懿閣就在眼前。自懂事起,父皇便日日宿在執懿閣,一個非皇帝起居的閣室,且不許任何人打擾。我曾好奇地問過母妃,她卻苦笑著搖頭不語,平日裏宛若秋水的眼眸立時哀怨奔湧,我看不懂,更猜不透。
父皇明令禁止任何人打擾他在執懿閣的時辰,也曾有不知死活的愚忠大臣以軍情犯上,最後被奪了玉笏冠帶貶作平民,那裏仿佛是他最不容侵犯的天宮聖地。
可是今日哥哥就在殿外等候,我一定要親自告訴父皇這個好消息。蓮步奔遝如飛,我一路歡跳至執懿閣門,沿途侍婢紛紛下跪行禮,卻無人吭聲……父皇說過,當他在這時,不想聽見任何閑碎嘈雜,而通常,他一待就是一整天。
閣門並未緊閉,而是虛虛地掩著,殿外高陽在門內地麵灑落一角璀璨色,不知為何看來有些耀眼。我悄悄將門擴開一線,躡腳踏入,案桌上擺著一個空白的牌位,曳地紛繁的帳幔質如鮫綃色作海棠紅,將我撩得心緒起伏。轉過兩道門簾,父皇蕭索的背影驀然迫入,將我驚了一驚。
父皇斜倚在塌上,慵懶地飲著酒,旁邊博山爐中氤氳出香料燃燒的悠悠餘韻,牆壁帶著一種刺目的冷色,我忽然覺得有些瑟縮,不由伸手裹了裹衣襟。
牆上掛著一幅畫,隔著一段距離十分模糊,但畫中人的泠水雙眸卻清清楚楚地洇了出來,仿佛一滴青墨沉入水中,益發澄澈晶瑩。
她的眼睛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淩厲色,於嫻靜中透出凜冽,於婉約中暗露尖俏,讓人在賞心悅目的同時,不得不油然生出敬畏。我除了承認她的高貴不容褻瀆,還是得承認她的高貴不容褻瀆。
然,她是誰?
父皇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全然不顧沉屙多年的病體,醫侍再三叮囑他不能飲酒,他卻如此消耗自己脆弱的生命。我再也忍不住,奔上前去奪下他手中的酒被摔在地上。
“父皇!怎能如此作踐自己!”我真的很生氣。
父皇全身一凜,望向我的一雙眸子灼亮迫人,又藏著深深的哀傷,他的目光刹那峻嚴,“載月,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了不許打擾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