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紅門外,憶晚在清冷的夜風裏麵無表情,淚水順臉頰緩緩滴落,很快又被風幹。
玉砌雕欄的宮殿裏,隋岩自宮燈下清晰的詩書裏抬起頭,望見滿月清輝一笑而過。而當無數的年華逝去,他也再不會想起曾經那倔強的陌生少女,記憶裏隻有這一夜的月如玉盤,佼佼清絕。
聽人說,這一夜的明月是百年來最皎潔,最圓滿的一次。
今時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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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武十九年十二月十六日,夜,洛南王李載勤率軍攻破皇城。
蛟龍出水綾錦靴踏上舍宮的玉階雕欄,載勤抬頭望見皎潔的滿月,不覺幽幽一笑。曾記否,當年初遇佳人,亦是這般美好的月色,自那一舟畫舫裏向外望去,滿眼的波光瀲灩。
那一場詩會,她扮作男子,他不知道。她才華橫溢,他知道。人人皆知她是忠盛公的門生,他卻不知道。僅憑一首即興而作的七言絕句,他為她深深折服,不依不饒追著她問:“兄台貴姓,可與在下交個朋友。”
尊貴高華的皇子殿下此刻全沒了蹤影,他隻是一個急切尋求知音的文人。
後來才知道,那一夜的俊秀才子,竟是疏桐小苑裏賣笑的舞姬。他為她惋惜,亦為她不平,如此佳人,怎能流落這風塵之地。可是她對他說,這世道本是風塵,不如在此看盡眾生百態,亦不枉此生來世走一遭。
他一笑泯然,從未見過這般女子,冷暖自知,親疏有度,世人在她眼裏別樣清明。
於是便心甘情願地守候她,在那昏暗的廊角下,他靜靜立著,默默望著,看眾人為她一擲千金,看世人為她一笑傾倒。而他,隻是她生命裏的一段樂章,為她撫琴譜曲,為她吹簫高歌,卻忘了,曲終人將散。
長長的舞,舞落她半生繁華,亦舞盡他一腔柔情。
本以為他們會如伯牙子期一般長長久久地相守下去,卻未想,人會老,心易變。
然後他在父皇的壽宴上見到她曼妙的身影,媚眼如絲,步步勾魂。他從未見過她如許舞步,輕盈如蝶,婉轉如絹,腰姿似蛇,直纏上那襲帝王裝。
皇妹的得意他看在心裏,皇叔的如釋重負他感同身受,但隻有蕭蕭的淚眼帶笑,他始終不明白,就像他一直不明白為何父皇要在痛失母後之後才開始緬懷。
帝王華麗的帳幔裏,那枚嬌弱的身影斜斜倒了下去,盡管推她的是皇妹。但他對她說過,隻要她不願,他隨時都能帶她走,可她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個不字。
長久以來珍視的默契,就在這一刻如煙散去,伯牙摔碎了七弦琴,而他,也終於狠心將她一筆抹去,從此將自己放逐在天涯海角,山高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