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起的風,因傍晚的一場大雨終於透出些微的涼意。這讓燥熱煩悶的北京城,得以輕鬆喘了口氣。好叫或操勞或閑適的人們,在酷暑中可以尋覓一絲愜意的清爽。天際未散的烏雲,被落霞鑲嵌著奪目的金絲邊,空氣裏淡淡飄散著榆錢的味道。繁茂的柳枝間,原先撕聲叫囂的蜘了已失去一時的威風,間或幾聲餘鳴若敗將殘兵,慢慢追趕寧靜的仲夏夜。
入夜的宅院,人聲悄然眾物靜謐。回廊走道,曲徑通幽。縱然屋裏能點的燈都已亮著了,還是教人覺得昏暗壓抑。燈影被長長的拖在地上,映在牆上,總有說不出的詭秘。
蓉長囑咐著小丫頭貴生,“先把花露油和雞卵放在小方杌上的折腰碗裏頭,小心著別失了手。一會齊嫲嫲捧了沐盆來你再和她去要熱水。”說著聽到開箱籠的聲音。“姐姐做什麼呢?”是蓉安,輕快的聲音裏難掩得意。
“這老半天見不著你的人影,又哪裏去閑逛著了。”
“才不是格格叫我去東院送果子給小少爺麼。趕巧兒老太爺傳話給夫人讓打汗巾、扇墜絡子各兩樣。可不就耽擱了一陣,現今兒我可算學全了。”
“怪不得呢,竟是跑去東院和壽康那丫頭鬧騰。格格還在問呢,仔細——”
“格格才不會為這個說我的。”蓉安細聲奪道。
“看給你輕狂的。整日裏盡是淘氣,我自告訴陶嬤嬤去。”
“好姐姐,饒了我吧。格格的香囊可不是還要打上個絡子才使得麼。”蓉長沒的話,嗤地一笑,說:“這就上臉了不成,進了這屋就數你最能。”正言語,齊嫲嫲帶著婆子捧了沐盆已在門口候著。
眾人安置完迄,有人進到裏間來,輕聲道:“格格,已傳了官房【(1)注】。”
我靜靜坐在窗邊的托泥圈椅裏,聽她們清脆柔和的說話,竟恍惚了。這是哪裏?我,又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裏?緊緊閉上雙眼,還是連閉眼都不需要,便已入夢?輕紗軟羅香煙嫋嫋的暖閣,人影曼妙嬌音悄語的婢女,古拙高厚的櫸木大頭櫃,雕刻精美的梨木拔步床,這些映入眼簾的,分明都不是我熟悉的東東嗄。
窗下的雲牙翹頭案上,放著一盞三叉杏花杯的燭台,每隻杯裏都燃著紅燭。伸手輕觸滴落的燭淚,嘶——,燙手。
“格格,格格。”
“蓉——長?”我試問。
“怎麼了,格格,我是蓉安阿。格格。”語音裏已是不安。
“你來。”招喚她過來。15,6歲的窈窕少女快步上前,半蹲在我身旁,抬頭看我。隻見她剪著齊額劉海,一條烏油油的大辮子拖在胸前。右鬢角戴一朵黃色的絨花,襯得白嫩的臉頰愈發嬌豔。靈動活潑的雙眼裏,此時流露些擔憂。顰眉輕鎖,滿含關切。
這女孩兒,喚我“格格”。
輕撫著她溫熱的臉龐,用手指描摹她臉部柔和的曲線。如果是夢,豈能這般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