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內絕大多數機械工廠內,車床多係皮帶帶動、寶塔盤式變速的車床,而在這裏,一台台臥於車間水泥地板上的機床,卻是一色的單獨電機動力機床,廠房頂部的吊著一盞盞百瓦以上的大燈泡將車間照的通亮,那些轟鳴的機床上藍漆甚至還映著燈光,任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機床興許出廠還不到兩月。
“車床就是用車刀加工轉著的工件的機床。在這種車床上,除了用車刀之外,還能用鑽頭、擴孔鑽、鉸刀、絲錐、板牙和滾花等進行加工……”
雖說手指沒了,可宋老實在向自己的這幾個徒進說著車床的時候,仍然說的頭頭是道,不知道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宋老實實際上是瞎字不識。
“……走刀箱……”
盯著自己的那徒弟在那調絲的時候,瞧著他那笨手笨腳的模樣,宋老實眉頭一皺,倒是沒說什麼。
這教徒弟開機器時,不能急,尤其是一個人要帶十幾個徒弟的時候,脾氣一急,徒弟急了,保不齊讓機器給吃了。
現在公司辦的技工學校設施並不正規,教師由技術熟練的老師傅和識字的先生擔任,早晚由先生上課,教他們識字和有關金工的基礎常識,而到了晚上則跟老師傅下工場,在實踐中學習技能,基本上屬於師傅帶徒弟實地現場教學。
而他們在這裏加工的也隻是紗機的粗梁等工藝要求低的大件,主要是在這裏學習如何操做機床。
“你們在那學堂上,該學的都學著了,現在就是練個手裏頭的活,這活在手裏,在眼裏,也要心裏頭,最要緊的是心,隻要肯花心思,就行!”
嘴上說著,瞧見賈萬貫車一個圓件急的滿頭是汗的模樣,便走上前去。
“來,我說萬貫,你小子平時腦子不迷糊啊,這咋一上機子,就犯渾那!這,溜板箱要這樣……”
瞧著師傅麻利的動作,賈萬貫隻覺一陣麵紅耳赤,在那課上,不管那教員咋教,自己都能記住,自己這腦子不渾,可一站到這機床前頭,聽著這機器轟鳴聲,再看著那閃亮的鐵削出來的時候,自己那腦殼就渾了。
“師、師傅,我……”
幹咧著嘴,賈萬貫額上盡是汗。
“咋啦,還怕這機子?”
瞧著賈萬貫那模樣,宋老實喝了一聲。
“前清的時候,你師傅我可是頂著大辮子幹了小二十幾年,那機器可是皮帶卷的,當初有幾個老兄弟,一不留神,那大辮子就讓皮帶給卷地過去,頭皮就給全扒下來啦!”
宋老實的話,隻讓這些在技校上了一個月的課,第一回摸機器的小工傻了眼,尤其是賈萬貫更是聽的頭皮發麻,後脊梁一個勁的冒汗。
“俺記得有一次,俺正車一個螺絲來著,一聲慘叫,那血嘩的就噴到俺臉上了,萬貫,你腦殼靈光,你告訴師傅,要是你碰著這事,咋弄?”
“要是俺,俺早都給嚇死了,沒嚇死,也暈死了!”
“混賬,你扒到那機子前頭暈暈試試!活膩歪了你!”
嘴上罵著,手中的煙袋便朝賈萬貫的腦殼上敲了過去,雖說過去橫慣了,可現在這拜了師,被滾燙的煙袋鍋子敲著袋,賈萬貫卻底頭甘受著敲。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理,他還是懂得。
“咱開機器的,若是怕了機器,那就離死最起碼離殘也就不遠了,萬貫,你腦子靈光,可就是……”
心裏想著,宋老實從口袋裏摸出一團棉花來。
“塞到耳朵裏,腦子裏別想著那聲,你就當是嗯,在院子裏削冬瓜……”
“削冬瓜、削冬瓜……對,老子就是在練剃頭,這不是機器,就是,沒,剃頭鋪子……”
站在車床前,耳朵裏塞著棉花團子,賈萬貫不停的嘀咕著,在他嘀咕著的時候,在技校裏頭那從上海請來的老師講的東西,才慢慢的進到腦子裏來,接著又和師傅教的東西彙成了一起。
這時他開始操作了,他搖動手柄,有些生疏的把工件卡在夾具上。隨後,他看了一眼“數表”,這數表是調刻度的,現在他還看不懂圖紙,可憑借著數表,卻知道,那一步該調到那個刻度,終於完成準備之後,隨著車床的啟動,車刀發出的吱吱聲,在工件上削出一條一條黑亮的鐵屑,而這會賈萬貫的耳中卻沒有任何雜音,甚至那鐵屑,也變成了剃頭鋪子裏被刮掉的冬瓜坡。
“你瞧瞧,五大三粗的就是沒腦子,這分度頭要……”
而在另一邊的萬能銑床學區前,馬六卻在那邊指著自己的徒弟沒頭沒臉的訓著,隻訓一幫子二十來歲的漢子,連頭都抬不起來,這幾天,這事早都見怪不怪了,越是複雜的機器,被訓練的越厲害,可旁人卻不敢笑,銑工的工資比車工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