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陌生人的夜晚,突然地下起雨來。
昏暗的油燈不知疲倦地點燃了一夜。
陰影裏,格拉尼亞的眼睛裏充滿了血絲,卻像有一把火在這雙眼中燃燒一樣,明亮得駭人。她大半夜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書上記載的內容顯得那樣驚心動魄。格拉尼亞不知道陌生人的來意是什麼,如果是令她感到痛苦,那麼那個人已經成功了。
格拉尼亞感到從未有過的痛苦。
清醒到冷酷的痛苦。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屋頂上。
她從床上下來,裹著毛毯走到窗口。
她打開了窗。
清冷的雨絲撲麵而來,打在她滾燙的臉頰,她卻感到很舒服,像是能夠短暫地忘卻內心的憤懣和壓抑。夜色很深,隻有星星寂寞地點綴著天空。寒風迎麵撲來,讓她不舒服地打了個噴嚏。
格拉尼亞沒有把窗戶開得小一點。
她依然靜靜地站著,隻是稍微退後了幾步。
她看到昏暗的燈光下,雨水落在地板上,她猜想這些雨水會滲透到下一層的房間,心裏莫名地感到一些快意。她是如此痛苦,為什麼那些連傳說都不會出現名字的人能夠睡得如此安穩?
這個想法讓她打從心裏感到嫉妒。
——她為自己的命運憤憤不平。
格拉尼亞憤怒地想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她將和自己的戀人,在追殺中度過十幾年,直到某一天芬恩原諒他們。但這不是結束,在更遙遠的將來,芬恩依然會害死迪盧木多,而她的結局是如何,含糊而未知,不管是嫁給了芬恩,還是其他人,都不可能令她順從地接受。
“上天啊,這是對我反抗命運的懲罰嗎?”
格拉尼亞感到由衷的憎恨。
雖然有著嬌柔的外表,但這位公主並不是真正軟弱的人,相反的,她有著少見的果決,並決心為自己的選擇肩負起一切後果。可是為什麼,傳說卻如此殘酷地告訴她,無論如何反抗,命運依然操縱在他人手中呢?
“無論如何,我不會屈服的!”
曾經在奈奈生心中閃現的想法,此時如同默契般出現在格拉尼亞的腦海中。
她握緊了拳頭。這位膽敢在宴會上帶著看中的情人私奔的女性,再次表現出了自己強硬的一麵。她打定主意,等一會兒便去拜訪那一位陌生人。女性的直覺告訴她,對方並無惡意。
“命運啊。”
“您是來指引我前進的麼?”
或許是書上的內容太過震撼,而陌生人的出現也太過微妙。格拉尼亞腦海中出現了這樣的想法。而陌生人在她腦海中留下的深刻印象,又不斷強化著這個念頭。或許……她真的是……?
格拉尼亞在地板上跪了下來。
她馴服地垂下頭顱。
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禱告起來。
莊重而謙卑。
……
同樣的雨夜,年輕的騎士,迪盧木多·奧迪那,正在一個洞穴裏生著篝火取暖。火光照出騎士英氣勃勃的臉龐,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閃耀的火光,直到因為太過刺眼而再次閉上。
昨天晚上,他又做夢了。
夢境總是斷斷續續,依稀聽到男男女女的低聲言語。不再是第一夜的夢境出現過的陌生語言,他們說著語調優雅的蓋爾語,就像每一個貴族一樣遊刃有餘。但迪盧木多卻知道,這幾個外來者,十分不同尋常。他懷著本能的警惕,和自己都不承認的慰藉,強迫自己記住他們說的每一個字。
在最開始的幾夜之後,騎士終於弄懂了這三人之間的關係。
原來,其中的少女便是其他兩人所侍奉的主君。
騎士開始感到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斷。他認為這位少女必定出身於貴族家庭,而另外兩人便是她的家臣。這是初步判斷,因為這三人說話的口吻極為親密,除了利益和忠誠的結合,還能是什麼原因呢?
但事實比他想象的還要令人驚訝。
他再次從字言片語中得知,這位少女,隱約有著神明的身份。
迪盧木多再次感到了驚訝。
從少女的話語中看來,她的確非常年輕啊,這麼年輕的女孩子,是怎樣成為神明的呢?迪盧木多突然為自己偷聽到的是神明的話語感到驚慌。在這個神明真實存活的年代,沒有人願意無緣無故招惹神明的怒火。他試圖忽略夢中出現的聲音,但他失敗了,頑強的意誌無法戰勝冥冥之中的命運。
他為此感到痛苦。
但很快的,他感到了更深的痛苦。
不知為何,這位神明注意到了他和格拉尼亞公主。
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和格拉尼亞公主的名字在對話中出現,迪盧木多好像一個被主人當場捉住的小偷一樣坐立不安。但對話卻強迫一樣地灌輸進他的腦子裏。
他聽到這位陌生的神明用半是嘲笑的聲音說:
“前幾天,我們住的旅館,旅館主人的女兒,小姑娘莉卡,就告訴我這麼一件事。她在某次偷偷爬上屋頂玩的時候,看到住在閣樓裏的貴族小姐用寶石給她的媽媽付房錢哦。因為寶石亮晶晶的,十分晃眼,她從窗外一眼就看到了,之後,這個小笨蛋還纏著媽媽討要這顆寶石呢。結果可想而知。這個調皮的小家夥不僅因為爬屋頂被她媽媽狠狠罵了一頓,還被叮囑了絕對不能把看到的事情說出去。你想想,除了一國公主,誰會這麼大手筆啊,用寶石付賬單呢。”
迪盧木多尷尬極了。
就算是外出,格拉尼亞也被他照顧得很好,並沒有吃過太多的苦頭。這一次分開恐怕是格拉尼亞公主第一次獨自在民間生活,暴露自己的行跡一點都不奇怪。相反,他還很驚訝,格拉尼亞公主能夠把自己隱藏到現在。迪盧木多承認,自己太小看了格拉尼亞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