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震來臨之後,方圓幾百裏的山裏人,全都成為災民,山崩地裂,沒有了家園的人,不是死就是想方設法逃到山外,但唯有寶山村的人沒有走。我們全村兩千多人,除了幾個震前震後因為有事到了山外去,沒有一個人離開過龍門山。賈正方老人自豪地對我說。
令人難以置信!
一個四周充滿恐怖的天塌之地,竟然有這麼一個兩千多人的村寨,從大震發生起自始至終地堅守在家園,這是何等的豪氣!我曾是一個經曆過戰場考驗的軍人,但捫心自問有沒有膽量在隻有廢墟、隻有死亡的龍門山鎮獨自留上一兩個夜晚?真實的答案是:我沒那膽量。事實上隻要走過龍門山鎮那條已經死亡了的街道的人,我想他基本上會與我有差不多的想法。但寶山村人卻出奇地鎮靜,他們並沒有把逃出龍門山視為唯一的生路。他們竟然一天也沒有離開自己的家同,這在整個災區是獨一無二的。
他們不為剮的,他們的理由非常簡單:老書記在,我們就什麼都不怕。老書記在,寶山村就不會塌,龍門山的鬼神爺鬥不過我們的瞎眼書記(賈正方年輕的時候,人家都這麼稱呼他)。
那一刻起,賈正方在我的心中,遠遠高過自以為是的挑起汶川大地震之禍的龍門山!
坐在我麵前的賈正方老人是何等的大氣,盡管他的眼睛看不到手臂之外的任何物體。
老人平靜地向我講述了災情發生時他和他的寶山村:5月12日下午地震發生時,他正在駛向成都的車上,地麵的一陣強烈晃動,使地質隊員出身的他立即意識到:糟了,地震!深知地處龍門山斷裂帶上的寶山村會有極度危險,於是他馬上給村幹部們打手機詢問情況,但一切都中斷了…,,
趕快調頭回村!賈正方對司機說。車子立即急速向龍門山轉回,如出弓之箭。
什麼聲音?無法看到世界的賈正方的耳朵很靈,山間的轟轟巨響,令他更加不安。司機告訴他:是山上的石頭在往下滑,是路兩邊的房屋倒塌聲……
嚴重嗎?賈正方著急地追問道。
剛才有塊大石頭差點砸在我們車上。司機說話的聲調都變了。
別怕!我老賈與龍門山鬥了幾十年,就沒有輸過它一回。
老書記,這回我們鬥不過它了……司機突然哭了。他看到幾具躺在路邊的血肉模糊的遇難者遺體……
別怕!
你什麼都看不到自然不怕嘛。嗚嗚……司機哭得更悲慟起來。
雙目失明的老人不再說話了。他的耳邊被一陣陣救命聲和哭喊聲淹沒了……他知道這次大地震的嚴重了。
決點!再快點!他著急村裏的人和寶山集團下屬的那些企業與企業所屬的那些旅遊景區內的情況……假如地震發生在龍門山,那就麻煩大了!
嘎嘶!陡地,司機一腳急刹車,驚慌地說:書記,小魚洞大橋斷了!
小魚洞大橋離龍門山鎮還有—二十裏路,是通往龍門山鎮的咽喉,怎麼辦?賈正方雖然無法看到大橋攔腰斷裂的慘景,卻已知地震的嚴重性了,於是果斷地對司機說:把汽車丟了,我們步行回去!就這樣,73歲的他,在司機的攙扶下,向洶湧的河水中走去。
這時,老人聽到河道上人聲鼎沸,有哭有鬧的。原來都是從附近鄉鎮上逃出來的災民,他們要到彭州市去避難。你們還進山幹嗎?路全堵了,人都死光了,你們還嫌沒死呀?有人在衝賈正方化們罵罵咧咧。
老書記,你看怎麼辦?司機帶著哭腔問賈正方。
賈正方在急流中站穩雙腿,定定神後,說,回去!越是地震嚴重,我越得回砝!說著,他一揮手,走!
過河後,已經半身濕透的老人,冒著不停的餘震和塌方,一腳高、一腳低地踩著坑坑窪窪的道路,跌跌撞撞地行進在堵滿飛石的山路上。
這是一條通向地獄之路。司機事後說。
而到達家鄉—龍門山鎮後,賈正方才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人間地獄:已成廢墟的街景他雖看不到,可撲麵而來的嗆人的灰塵和一陣比一陣撕心的房屋倒塌聲,以及到處哭爹叫娘、呼兒喊女的悲號聲,賈正方他感受得真真切切。
死人沒有?有沒有啊?老人急切地問著。
有!好多好多!有人告訴他:通往銀廠溝和回龍溝的白水河大橋上已經擺放了好幾具屍體……
老人執意要上前摸一摸。當他的手觸摸到死者身上黏糊糊的血跡時,那雙幹枯的眼窩裏淌下了兩行淚水……
回到村裏,賈正方把找得到的村黨支部委員叫到跟前,這也許是整個汶川災區緊急召開的第一個村級基層黨組織會議,距大震發生僅兩個小時。聽取幸存的村幹部們的簡要彙報後,賈正方明白了_一個事實:寶山村和村民們已經步人了最危急時刻,必須馬上成立抗震救災領導小組!待安排妥當後,賈正方支著拐棍,站起身,說:考驗寶山人特別是黨員幹部的關鍵時刻到了!大災麵前,我們艱苦奮鬥、自力更生的寶山精神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