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蘇醒(2 / 3)

謝遜吃了半塊熊肉,伏在地下呼呼睡去。張翠山在他身旁升了一個火堆。

謝遜直睡了一個多時辰這才轉醒,問道:“這是甚麼地方?”張殷二人守在他身旁,見他坐起開口,便各取出塞在右耳中的布條,以便聽他說些甚麼,但兩人的右手都離耳畔不過數寸,隻要一見情勢不對,立即伸手塞耳,左耳中的布條卻不取出。張翠山道:“這是極北之處一個無人荒島。”謝遜“嗯”了一聲,霎時之間,心中興起了數不盡的念頭,呆了半晌,說道:“如此說來,咱們是回不去了!”張翠山道:“那得瞧老天爺的意旨了。”謝遜破口罵道:“甚麼老天爺,狗天、賊天、強盜老天!”摸索著坐在一塊石上,又咬起熊肉來,問道:“你們要拿我怎樣?”

張翠山望著殷素素,等她說話。殷素素卻打個手勢,意思說一切聽憑你的主意。張翠山微一沉吟,朗聲道:“謝前輩,我夫妻倆……”謝遜點頭道:“嗯,成了夫妻啦。”殷素素臉上一紅,卻頗有得意之色,說道:“那也可說是你做的媒人,須得多謝你撮成。”謝遜哼了一聲,道:“你夫妻倆怎麼樣?”張翠山道:“我們射瞎了你的眼睛,自是萬分過意不去,不過事已如此,千言萬語的致歉也是無用。既是天意要讓咱們共處孤島,說不定這一輩子再也難回中土,我二人便好好的奉養你一輩子。”謝遜點了點頭,歎道:“那也隻得如此。”張翠山道:“我夫妻倆情深意重,同生共死,前輩倘若狂病再發,害了我夫妻任誰一人,另一人決然不能獨活。”謝遜道:“你要跟我說,你兩人倘若死了,我瞎了眼睛,在這荒島上也就活不成?”張翠山道:“正是!”謝遜道:“既然如此,你們左耳之中何必再塞著布片?”

張翠山和殷素素相視而笑,將左耳中的布條也都取了出來,心下卻均駭然:“此人眼睛雖瞎,耳音之靈,幾乎到了能以耳代目的地步,再加上聰明機智,料事如神。倘若不是在此事事希奇古怪的極北島上,他未必須靠我二人供養。”張翠山請謝遜為這荒島取個名字。謝遜道:“這島上既有萬載玄冰,又有終古不滅的火窟,便稱之為冰火島罷。”自此三人便在冰火島上住了下來,倒也相安無事。離熊洞半裏之處,另有一個較小的山洞。張殷二人將之布置成為一間居室,供謝遜居住。張殷夫婦捕魚打獵之餘,燒陶作碗,堆土為灶,諸般日用物品,次第粗具。

謝遜也從不和兩人羅唆,隻是捧著那把屠龍寶刀,低頭冥思。張殷二人有時見他可憐,勸他不必再苦思刀中秘密。謝遜道:“我豈不知便是尋到了刀中秘密,在這荒島之上又有何用?隻是無所事事,這日子卻又如何打發?”兩人聽他說得有理,也就不再相勸。忽忽數月,有一日,夫婦倆攜手向島北漫遊,原來這島方圓極廣,延伸至北,不知盡頭,走出二十餘裏,隻見一片濃密的叢林,老樹參天,陰森森的遮天蔽日。張翠山有意進林一探,殷素素膽怯起來,說道:“別要林中有甚麼古怪,咱們回去罷。”張翠山微覺奇怪,心想:“素素向來好事,怎地近來卻懶洋洋地,甚麼事也提不起興致來?”想到此處,心中一驚,問道:“你身子好嗎?可有甚麼不舒服?”殷素素突然間滿臉通紅,低聲道:“沒甚麼。”張翠山見她神情奇特,連連追問。殷素素似笑非笑的道:“老天爺見咱們太過寂寞,再派一個人來,要讓大夥兒熱鬧熱鬧。”張翠山一怔之下,大喜過望,叫道:“你有孩子啦?”殷素素忙道:“小聲些,別讓人家聽見了。”說了這句話,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荒林寂寂,哪裏還有第三個人在?天候嬗變,這時日漸短而夜漸長,到後來每日隻有兩個多時辰是白天,氣候也轉得極其寒冷。殷素素有了身孕後甚感疲懶,但一切烹飪、縫補等務,仍是勉力而行。這一晚她十月懷胎將滿,熊洞中升了火,夫妻倆偎倚在一起閑談。殷素素道:“你說咱們生個男孩呢還是女孩?”張翠山道:“女孩像你,男孩像我,男女都很好。”殷素素道:“不,我喜歡是個男孩子。你先給他取定個名字罷!”張翠山道:“嗯。”隔了良久,卻不言語。殷素素道:“這幾天你有甚麼心事?我瞧你心不在焉似的。”張翠山道:“沒甚麼。想是要做爸爸了,歡喜得胡裏胡塗啦!”他這幾句話本是玩笑之言,但眉間眼角,隱隱帶有憂色。殷素素柔聲道:“五哥,你瞞著我,隻有更增我的憂心。你瞧出甚麼事不對了?”張翠山歎了口氣,道:“但願是我瞎疑心。我瞧謝前輩這幾天的神色有些不正。”殷素素“啊”的一聲,道:“我也早見到了。他臉色越來越凶狠,似乎又要發狂。”張翠山點了點頭,道:“想是他琢磨不出屠龍刀中的秘密,因此心中煩惱。”殷素素淚眼盈盈,說道:“本來咱倆拚著跟他同歸於盡,那也沒甚麼。但是……但是……”

張翠山摟著她肩膀,安慰道:“你說得不錯,咱們有了孩子,不能再跟他拚命。他好好的便罷,要是行凶作惡,咱們隻得將他殺了。諒他瞎著雙眼,終究奈何咱們不得。”殷素素自從懷了孩子,不知怎的,突然變得仁善起來,從前做閨女時一口氣殺幾十個人也毫不在意,這時便是殺一頭野獸也覺不忍。有一次張翠山捕了一頭母鹿,一頭小鹿直跟到熊洞中來,殷素素定要他將母鹿放了,寧可大家吃些野果,挨過兩天。這時聽到張翠山說要殺了謝遜,不禁身子一顫。她偎倚在張翠山懷裏,這麼微微一顫,張翠山登時便覺察了,向著她神色溫柔的一笑,說道:“但願他不發狂。可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殷素素道:“不錯,倘若他真的發起狂來,卻怎生製他?咱們給他食物時做些手腳,看能找到甚麼毒物……不,不,他不一定會發狂的,說不定隻是咱倆瞎疑心。”張翠山道:“我有個計較。咱倆從明兒起,移到內洞去住,卻在外洞掘個深坑,上麵鋪以皮毛軟泥。”殷素素道:“這法子好卻是好,不過你每日要出外打獵,倘若他在外麵行凶……”張翠山道:“我一人容易逃走,隻要見情勢不對,便往危崖峭壁上竄去。他瞎了雙眼,如何追得我上?”第二日一早,張翠山便在外洞中挖掘深坑,隻是沒鐵鏟鋤頭,隻得撿些形狀合適的樹枝當作木扒,實是事倍功半。好在他內力渾厚,辛苦了七天,已挖了三丈來深。眼見謝遜的神氣越來越不對,時時拿著屠龍刀狂揮狂舞,張翠山加緊挖掘,預計挖到五丈深時,便在坑底周圍插上削尖的木棒。這深坑底窄口廣,他不進來侵犯殷素素便罷,隻要踏進熊洞,非摔落去不可,更在坑邊堆了不少大石,隻待他落入坑中,便投石砸打。這日午後,謝遜在熊洞外數丈處來回徘徊。張翠山不敢動工,生怕他聽得聲響,起了疑心,但也不敢出外打獵,隻是守在洞旁,瞧著他的動靜。但聽得謝遜不住口的咒罵,從老天罵起,直罵到西方佛祖,東海觀音,天上玉皇,地下閻羅,再自三皇五帝罵起,堯舜禹湯,秦皇唐宗,文則孔孟,武則關嶽,不論哪一個大聖賢大英雄,全給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謝遜胸中頗有才學,這一番咒罵,張翠山倒也聽得甚有趣味。突然之間,謝遜罵起武林人物來,自華佗創設五禽之戲起,少林派達摩老祖,嶽武穆神拳散手,全給他罵得一文不值。可是他倒也非一味謾罵,於每家每派的缺點所在卻也確有真知灼見,貶斥之際,往往一針見血。隻聽他自唐而宋,逐步罵到了南宋末年的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罵到了郭靖、楊過,猛地裏罵到了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豐。他辱罵旁人,那也罷了,這時大罵張三豐,張翠山如何不怒?正要反唇相譏,謝遜突然大吼:“張三豐不是東西,他的弟子張翠山更加不是東西,讓我捏死他的老婆再說!”縱身一躍,掠過張翠山身旁,奔進熊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