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眼泉跟大多數茶樓一樣,蓄意製造著一種幽暗曖昧的氣氛。雖然是大白天,卻關閉了所有的窗戶。寥寥幾盞熒光燈,幾點蠟燭,這裏那裏幽幽地燃著;兩根塑料製造的藤蔓蛇一樣沿著柱子爬上去,將枝葉鋪向整個天花板,仿佛企圖掩蓋下麵所有的人。如泣如訴的二胡聲從幽暗的深處滲了出來,彌漫了整個空間。
葉秋荻推門進去,眼前一片模糊,過了幾秒鍾,眼睛才適應這種幽暗。目光正要逡巡,最裏頭的角落裏舉起一隻手朝她揮動。
她忙走過去,在秦小謹對麵坐下來。
透過微弱的燭光,她瞥見了秦小謹臉上掩飾不住的憂鬱表情,便問:
“小謹,怎麼回事?”
秦小謹卻避而不答,招了侍應生來,問她:“你要什麼茶?”
葉秋荻要了一杯菊花茶,含著吸管啜了一口,說:“跟康有誌吵架了?”
秦小謹搖搖頭:“跟他沒關係。”
葉秋荻性急了,盯著她問:“那和誰有關係?”
秦小謹眨眨眼,偏過頭,半邊臉就隱藏在陰影裏了,她咬咬嘴唇,欲言又止。
“你說呀,急死我了!”葉秋荻說。
秦小謹眼裏泛起了淚光:“這事,我真的不好意思跟你說……”
“哎呀,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好說的?我可沒時間跟你打啞謎,你不說,我就走了!”葉秋荻說。
“你要走我也攔不住你。”秦小謹賭氣說。
“好,我不走,我的姑奶奶,可是你約我來,說有話說的。再不說,我的心都急成一砣鐵了!”葉秋荻說。
“你讓我先想想呀”,秦小謹說,“我要說了,你會跟我保密吧?”
“放心,我不會替你寫報道的。這麼多年的朋友,還對我不放心?愛說不說的。”
秦小謹猶豫半天,才說:“秋荻,我想問問你,你碰到過別人對你動手動腳麼?”
“他敢,老子不斬掉他的手!我到哪裏都正氣凜然,沒人敢輕舉妄動的。”葉秋荻斷然道,旋即,語氣一轉,“不過,別的騷擾還是有過的。比如在酒桌上,有的男人就故意講痞話,講黃色段子,盯著你一臉邪笑!這種場合我經曆得多,都習慣了。不是有個順口溜麼,‘講真話領導不高興,講假話群眾不高興,講痞話大家都高興。’總有些人,以為女人隻要高興,不要尊嚴的。有一回,我到縣裏采訪,搭市委的便車回來。車上有個研究室的副主任,喝多了啤酒,滿嘴的胡說八道,半路停車小便時,他竟然故意不走遠,邊小便邊叫我的名字!我憤怒極了,當即說,你叫錯了,應該叫你媽或者你妹妹的名字!這些人,別看他平時道貌岸然,滿嘴馬列主義,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
秦小謹怔怔的:“這其實還不算什麼……”
叫秋荻說:“我猜你是遇到性騷擾了。”
秦小謹眉頭一蹙,難堪地點點頭,滿麵羞愧。葉秋荻就想,是性騷擾這三個字,還是性騷擾本身刺疼了她呢?
葉秋荻問:“那個欺侮你的人是誰?”
秦小謹忽然露出驚慌之色,身子直往下麵縮。
葉秋荻詫異不己:“你怎麼了?”
秦小謹呶呶嘴:“剛才進來的那個人好像是我們單位的。”
葉秋荻回頭一看,一個中年男子挽著一個年輕女子正走向一個包廂,便說:“嗨,怕他幹什麼?應該他怕你才對呢!你呀你呀,還跟小時候一樣,太脆弱了。”
秦小謹壓低嗓門:“那個人就是我們單位的。”
葉秋荻說:“就是這個人騷擾你?”
“不,是我的頂頭上司,辦公室主任……”秦小謹埋下頭,嚶嚶低語,“他騙我去加班,結果他……捏得我的胸脯現在還疼!”
“他竟敢這樣!”
秦小謹咬咬嘴唇,低聲說:“你曉得,我從小就沒什麼誌向,既不想當官,也不想發財,有個鐵飯碗端著,過個平安日子,就心滿意足了……可現在,他一次又一次,我說又不敢說,忍又不甘忍,這日子實在沒法過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