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堡中皆是紅楓林。紅楓林中有一相思苑。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已是深夜時分了,天上滿月如盤,地上孤影獨酌。
世人皆知煮鶴焚琴為大煞風景之事,殊不知滿月孤影也是如此。
相思苑中,月光所投照的楓葉疏影映在了屋中人的身上,似是比平常更為寂寞。
蒼夜痕還未睡,她的長發已散了下來,身上還披著單薄的衣衫,一雙平日裏神采奕奕的眸子裏如今隻剩下那輪圓月。
秋夜裏的天涼,風也涼。
而蒼夜痕的身涼,心也有些涼的通透。
桌上的燭台早已熄滅,無心再去點燃,她忽然覺得這個長夜變得很漫長。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隨後“吱呀”一聲,蒼晉端著燃著的燭台悄聲走了進來。跳動的燭苗映照著他有些蒼老的臉十分昏黃,他看了一眼還在窗前坐著的蒼夜痕,心裏忽有幾分憂愁。
“堡主,夜深了,還是去睡吧。”
蒼夜痕身形未動,眼眸卻依舊看著今晚的月亮,輕輕道:“蒼晉,我不困。”
蒼晉正欲開口再言語,卻不料蒼夜痕已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正好搖頭歎息作罷,走出了苑外。
一壺清酒,兩個瓷杯還靜靜的擺在桌上,在昏暗的燭光下有幾分迷離。
蒼夜痕還在等,且等了很久。
她似是忽覺這個花好月圓夜有些太過清冷了,幾番思量之餘,便擊節輕聲唱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歌聲婉轉的響了起來,與楓林中的細碎的鳥啼聲融化在了一起,在靜謐的夜色中帶著一種徹骨的寂寞。
正在此時,相思苑外傳出了另一道清亮的女子聲音,接唱道:“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沒有敲門詢問的聲音,房門又是“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白色的身影走進了苑內,站定。櫻唇優雅的淺淺而笑,平淡的美目顧盼流離,最後終定格在了蒼夜痕的身上。
蒼夜痕也笑了起來,她等了一天的人終於到了。她拿起酒壺倒下了兩杯酒,對來人頷首笑道:“泠風,你終於來了。”
蘇泠風微微一笑,走到了蒼夜痕的跟前,將手中提著的簞笥放到桌上,道:“你,等了我很久吧。”
蒼夜痕淡淡笑道:“是很久。從今早到現在,我一直在等你。”
蘇泠風的笑容忽斂,眼中帶著幾分歉意,皺眉道:“我本早已答應你要跟你一起過中秋。可是來時路上卻碰到有個病人患了急症,所以才誤了時。”
蒼夜痕笑著搖了搖頭,道:“從小到大,你見我幾時怪過你?不過我這等了你好幾個時辰,確實是餓了。”
蘇泠風一掃歉意之色,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吃飯,所以特地從天悅樓買了你最愛吃的桂花月餅。”說著,打開了桌上的簞笥。
望著簞笥裏金燦燦的桂花月餅,蒼夜痕笑得很愉快,道:“清酒與月餅,看來我沒白等你這麼多時辰。我就愛吃天悅樓的桂花月餅。口感鬆脆,甜而不膩。”
蘇泠風笑著端起了酒杯,淺淺啜飲了一口,良久,忽問道:“夜痕,你我相識多久了?”
蒼夜痕正吃著桂花月餅,聞言一怔,眼神頓時溫柔起來,笑道:“到今日已是十六年零六個月了。”
蘇泠風怔了怔,眼眸中有著淡淡溫柔,輕聲道:“十六年了,我也快十七歲了。虧你記得這般清楚。”
蒼夜痕喝了口酒,酒入腸涼,微笑之間忽伸手撫上了蘇泠風的白淨臉龐,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光滑的肌膚。蘇泠風一怔,伸手覆在蒼夜痕的冰涼的手上,問道:“怎麼了嗎?”
“快十七年了啊,記得初次見你之時,你還是尚在繈褓之中的嬰兒。可是從何時開始?我的泠風已經長大了呢。”
蘇泠風緩緩握著蒼夜痕的手放下,她看著蒼夜痕還在吃著那塊桂花月餅,忽然笑出了聲。蒼夜痕在旁笑道:“你又想起什麼了?笑得這般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