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走進世紀嘉園,這個小區位於二環附近,自從十幾年前父母離婚後他母親就買下這個小區中一套房子,麵積不大才90多平米,但是環境非常好,各種配套設施也很齊備,蘇清穿過一個歐式的小花園,繞過大理石人像的噴水池,此時正是暮色時分,樓房裏陸續亮起燈光,許多小孩子在綠地上嬉戲打鬧,大人有的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八卦,有的牽著寵物散步,各家廚房飄散出來的各種香氣散發在空氣中,經過發酵混合後形成了一種特有的,隻要聞過一次就永遠忘不掉的氣味。
那是人間煙火的味道。
蘇清很喜歡這種味道,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沒有什麼比活著的感覺更好了。
蘇清早已想好了借口,可是當他站在母親家裏樓下的時候,還是有些緊張。這麼一遲疑,就讓他看到了周子誠和他媽兩人肩並著肩,從繞著噴泉的半圓形回廊下麵朝他的方向走來。
蘇清本能地閃到樹叢後麵,偷偷露出半張臉,遠遠地望著兩人。
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母親要比自己印象中老了好多,蘇清記得母親以前總是一頭黑發,每年她教的學生裏總有人認為她還未婚,而現在蘇清老遠就看到她頭上的白發。她的背也不像過去那麼挺直了,而像是被風吹彎的樹苗。待到兩人走得更近一些,蘇清看得更清楚了,母親過去總是保養得很光滑的臉如今布滿許多皺紋,眼神有些渙散,臉上布滿了怒氣。
林女士冷冷的對周子誠說:“周先生,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你的好意,我不會接受。”
周子誠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很淡,幾乎是轉瞬即逝。“我就是想來看看您,沒有別的意思。”
林女士哼了一聲,說:“可是我不想看到你,周先生,我一看到你,就想起小予,想起他那時候為了你跟我出櫃的樣子,那時候他看起來是那麼開心,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笑得那麼高興,你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麼嗎?”
周子誠僵住了,他咬了咬牙,緩緩的搖了搖頭。
“他說:媽,我喜歡他,這輩子都想跟他一起過。我不會後悔的。”林女士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哽咽,“他說他不後悔……可是我後悔了啊,我後悔怎麼沒攔住他,不然他也不會死……”
斷斷續續的哭聲在風裏飄散,蘇清鼻子一酸,喉結上下滾動,硬是把想哭的衝動壓了下去。
他本來打算以葉時予生前的朋友為名來看母親,以後便可以經常過來照顧母親,其實當年他出櫃,母親不是沒擔心過,但是他那時太注意自己的感受,太沉浸在得到周子誠的滿足感中,忽視了母親那擔憂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神色。
此刻蘇清終於了解,母親雖然沒有幹涉過他的感情,但是其實她在心底裏是非常難過的,作為思想比較開放的高級知識分子,母親雖然理解同性戀,但是當兒子也是一個同性戀時,她所要考慮的遠遠多得多,因為這條道路太難,來自社會的壓力,來自周圍人的壓力,來自同誌內部自身的壓力,各種因素交織在一起,兩個男人很難始終堅持著一起走完下半輩子的路。說穿了,即使是異性戀也頻頻爆出離婚小三二奶等家庭問題,何況沒有保障的同性婚姻?
看到母親傷心的樣子,蘇清恨不得立刻衝到母親麵前,告訴她他沒死,他還活著,他想好好陪著她,不會再讓她傷心。她的神情太絕望,太心慟,蘇清自有記憶以來,從來沒有見過母親如此悲痛的樣子,仿佛有人把他按在地上,用磨子毫不留情地碾壓著他的五髒六腑,皮筋骨肉沒有哪一處不感覺到疼痛,連他的靈魂都要被這種疼痛撕裂了。
蘇清看著周子誠失望地低下頭,緩緩地離開。母親站在原地用手帕拭淚,過了好一會兒她把手帕收好轉身慢慢地朝家走去。
蘇清擦幹了臉上的淚水,等母親走過去之後從藏身處走出來,他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把自己激動的心情平複下去,然後才朝家裏走去。
林女士聽到門鈴響時正在廚房忙活,鈴聲響了三遍才聽到,她洗幹淨手,用毛巾擦了擦,走過去打開門。一個漂亮得不可思議的青年正站在她麵前,眼睛裏帶著某種熟悉的微笑,溫柔的望著她。
“請問您是林女士嗎?”蘇清盡力用自己最平靜的神情望著母親。
林女士點了點頭,問他:“您是?”
蘇清想笑一個,但是他怕一咧開嘴眼淚就會掉下來,“您好,我是葉時予的朋友,我叫蘇清。聽說您住在這兒,就想過來看看您。”
林女士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將人請進了屋子,蘇清在玄關換好拖鞋,走到沙發前將手裏的東西放在茶幾上,說道:“林女士,人死不能複生,請您節哀。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算是我這個朋友送給葉時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