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元方點頭道:“傷口極細,一觸即開,一放即合。”
楊重根本不容羅元方細想就緊逼追問道:“這麼細小的傷口,如何斷定竟是刀傷?”
羅元方毫不遲疑地答道:“傷口在頸部橫切而成,從右側割開而入,至喉而止,再從左側劃出,入肉的切口呈現弧形,依學生看確是刀傷。”
“如此說來,竟是一把極薄的小刀了。羅先生看楊某的這一把刀如何?”楊重隨意地伸手在車轅上輕撫一把,撮了些雪粉在手,握手沉默片刻,突然將手掌送到羅元方的麵前。在他掌心裏,赫然躺著一片晶瑩如寶石的冰刀。
羅元方吃驚的目光緩緩從那片冰刀移向刀的主人,嘴唇微顫,愣了片晌後還是不服道:“大人的冰刀雖然神奇,學生卻不信它能及遠。東西兩牆相距不止六七步,就這麼小小的一片冰,也能當刀來殺人嗎?”
楊重一笑揮手,掌中的冰刀劃出一道明亮的弧線,落向天津橋那一頭的一棵臘梅樹。羅元方瞪著臘梅樹看了一會兒,不見任何動靜,不禁有些困惑地望向楊重。楊重卻仍是滿臉微笑地背手而立,態度溫和地衝羅元方點了點頭。羅元方耳邊突然傳來一片驚歎,趕緊調頭再望,恰看見一截臘梅枝帶著幾個黃色的小花苞正在墜向蕩蕩洛水。
這一次,不等羅元方再開口質疑,楊重已經搶先道:“楊某從未練過飛刀,所以手法或有不同,但事同此理,既然我能做到,相信總也有別人可以做到。羅先生,天下間的奇能異士之多,不能枚數,除三道六術外更有無數門派,各有自己的不傳之秘。很多事情,不能因為我們覺得不可能,就認定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不可能的。比如說,我曾經聽說過一種功法,一拳發出便如萬拳擊出一般,雖然隻不過是傳聞,但楊某也從不敢斷言天下就無人能發此拳。”
羅元方還在望著洛水,水麵上的那一支臘梅正在緩緩地漂遠。
洛水之寬,比之巷道又不可同日而語,連橫跨天津橋這樣的距離都能辦到,羅元方也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非要說在巷子裏就是不可能的。對他衝擊最大的還是楊重那句關於“可能”與“不可能”的話。當平時的不可能都變成了有可能時,身為仵作、一向信賴經驗和常識的他頓時覺得無所依憑,整個世界好像就要在自己麵前崩潰坍塌了一般,喃喃道:“一拳發出便如萬拳擊出?天下真有這樣的拳法嗎?倘若萬事都有如此無盡的可能,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麼?”
楊重聞言不禁失笑,知道羅元方會錯了自己的意思,而且想岔了,忙回頭低聲向最靠近自己的一個衙役吩咐了兩句。這班衙役此刻早將楊重視為天人,聞言立刻快步走到巷子裏的屍體旁翻檢起來,很快發出一聲歡呼,笑嗬嗬地拿著些東西走來,恭敬地交到楊重手裏。
羅元方聽到歡呼聲,有些愣愣地轉過身來。楊重把接到手裏的東西向他麵前一遞,笑道:“羅先生方才驗看過屍體,這些東西當是見過的。”
楊重手裏拿著一卷繩索,兩枚鴿卵大的成藥丸,還有一把折扇。這些東西羅元方適才確實都已經驗看過了,因為都是些普通東西,所以沒有太在意。
楊重先把一枚藥丸挑了出來,舉到眼前端詳片刻,笑了笑道:“居然還帶著萬榮堂藥鋪的字號印記,也算做得精致了。”他一麵示意羅元方伸出手來,一麵以指尖用力捏破了藥丸的外衣,把一些藥粉撒在了羅元方的手心。
羅元方略一遲疑,湊近聞了一聞,皺眉變色道:“是迷香!”
楊重晃了晃手中的繩索,問道:“迷香加繩索,羅先生有沒有想到什麼?”
羅元方眉頭一軒道:“非竊即淫。”
旁邊的屈錚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卻神情一動,低聲喃喃道:“竇無梁……”
楊重聽了,麵色一整,點頭道:“屈大人此慮不無道理。我料此人該不會是竇賊本人,但也保不定沒有瓜葛。此人的身份還要請屈大人盡快徹查清楚。”
羅元方不知道屈錚所說的竇無梁是誰,眼睛隻是直直地望著楊重另一手中的扇子,心中一麵在揣測著這裏又有什麼玄機。雖然冬天身上帶著扇子有些奇怪,但東都崇尚文華,很多人都樂於附庸風雅,隨時隨地都會帶著把題了詩畫的扇子,也不足為怪。
楊重看在眼裏,霍地一聲打開折扇,伸指輕輕撕開紙扇麵,露出了裏麵的扇骨。一根根扇骨泛著幽幽的光,幾乎所有人都一眼看出,這些扇骨皆是精鋼所製。楊重又把扇子合攏,提在手中掂了掂,對屈錚歎道:“居然並不十分沉重,這些江湖草莽中人,工器之利也算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說著,一麵把手中的東西都交給了一旁的衙役,又對羅元方笑道:“羅先生,勘察仔細固然是好的,但從小處入手,卻要從大處入眼。若君早知此二人身懷如此武藝絕技,有些問題或者就會換一個角度去想。倘若隻是尋常百姓,則先生之所慮卻未必不對,也不必就此因噎廢食,自認是個無用之人。”
羅元方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什麼,屈錚那邊早已在大聲呼喝著衙役們,搬屍體拿東西,吵吵嚷嚷地忙碌起來。有幾個衙役大概是不忿羅元方的多事,從他身邊走過時還有意無意地在他身上撞了兩下,撞得羅元方一個趔趄,向後退了半步。羅元方臉色一沉,但終於什麼也沒再說,隻是對楊重又施了一禮,也不再招呼屈錚,轉身就自己一個人獨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