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篇 第五節 葉祭酒(3 / 3)

羅元方見問,仔細地又想了想,道:“我查看過這裏的窗戶,緊閉以後甚為嚴密,從外無法打開,要從外關上也關不到那麼嚴絲合縫。大人來時既然是門戶緊閉,那賊人就隻有從門口樓梯出入一途,從既字號和岡字號房應該都能看得見。岡字號房的祭酒大人就不去提他了,還有既字號房的那一對主仆,大人何不再細加查問?”

屈錚望向楊重,楊重點頭道:“既如此,有勞屈大人差人將那對主仆請過來敘話,再把為西進各房送早膳的店夥也尋來,我有話要問。”

屈錚召來衙役吩咐了一番,又向羅元方詳問了幾句勘察細節,突聞衙役來報,說既字號房中空無一人,那對主仆據說已經離店向東去了。屈錚驚得一下子站起來道:“此時逃逸,必定與賊犯勾通,下官這就安排人手追捕此人。”

楊重沉吟著問道:“可知此人的姓名?”

屈錚苦笑道:“說是名叫寧嘉勖,不過此人若與賊犯一夥,多半用的是個假名。”

“寧嘉勖?想不到他竟然在洛陽。”楊重怔了一怔,對屈錚擺手道:“屈大人不必派人去追了,此人原是永和縣丞,因太子謀逆案被貶為興平丞,也難怪他不願意見我。”

屈錚正唯唯坐下,衙役已將一名店夥帶了進來,命他在角落裏跪下。

楊重看了一眼,溫和地笑著問道:“你就是伺候西進上房的夥計嗎?昨天我見到的不是你,是個長得挺英俊的年輕小夥子。”

店夥伏在地上叩了個頭道:“回大人,您說的那是馬秦客。他因為生得好,打小就時常往娼門裏去混。昨夜又偷偷遛了個沒影,到今早還不見回來,所以東家就叫我來伺候西進的既字號房和岡字號房早膳,並不曾耽誤。”

屈錚厲聲喝道:“你胡說!分明你也往這景字號房中送了早膳,為何卻故意漏過不提,再有欺瞞,小心皮肉受苦。”

店夥瑟瑟發抖,連連磕頭道:“屈大人冤枉小的了。實在是景字號房的姑娘關照下來,說她家娘子不吃旁人做的東西,店中的膳食一律不必送去,所以昨夜的晚飯和今天的早膳都沒有準備景字號房的。大人不信,可以尋廚房的夥夫和東家來問。”

屈錚掉頭望向楊重。楊重微微一愣,臉上浮起一絲苦笑,搖頭道:“縣主吃長齋,我和她們並不共食。”

屈錚點了點頭,向那店夥喝道:“此事還有待本官查實,你先下去吧。”待衙役將店夥引出門外,直下到天井,屈錚方轉向楊重道:“下官覺得這個叫做馬秦客的夥計著實可疑。既好色,又突然失蹤,且在這裏伺候過,會不會和竇無梁有什麼首尾?”

楊重略一思索,起身拱手道:“此事便有勞屈大人了,一是加派人手查找馬秦客的下落,二是要各坊裏正報備陌生人口,雙管齊下,壓力之下相信賊犯必會有些異動。”

屈錚也起身回禮道:“追查馬秦客的下落本是下官分內之事,不用楊少卿吩咐,下官這就立刻去辦。至於叫各坊裏正報備人口,卻怕有些為難。因為上元節的關係,今夜城中又不宵禁,官民雜處,下官也隻能勉力為之,倘有不到之處,還望楊大人能夠見諒。”說著,再謙遜了幾句,招呼衙役離棧而去。

送屈錚離去後,楊重又坐回到剛才的位子上,朝羅元方坐的方向看了一眼。羅元方在陳述完驗屍結果後一直沒有說話,十分難得地安靜了下來。看到他眼中那點精瞳閃動著光芒就知道他正在思考,這讓楊重覺得很欣慰。要成為一個出色的判斷者,光能體察細微是不夠的,還要能夠在分析的基礎上進行綜合,繼而站到一個比事實更高的高度上來進行反思。羅元方現在正從“查”的境界上升到“思”的境界,隻要能恒靜下來,一定能有長足的進步。楊重對自己的眼光有些得意,眼前這個羅元方就是一塊璞玉,而且他身上還有功名,加以時日,成就應該還在楊安之上。

羅元方見楊重微笑地望著自己,低了低頭,旋即又慨然地抬起頭迎著楊重的目光,問道:“大人方才為何要對葉祭酒說我是您的幕賓?”

“就算是對著神仙,我們這些凡人也大可不必過於自辱,羅先生以為然否?”

以一個小小的記名仵作身份那樣地質問國子祭酒,此事也隻有羅元方這種初生牛犢做得出,倘若認真以上下尊卑論的話,羅元方定會遭到葉靜能的羞辱。所以楊重的話中雖帶著三分玩笑,羅元方卻聽得心中一暖,離座下拜道:“請大人稱我做元方吧。如蒙不棄,元方願追隨大人左右。”

楊重笑了笑,先受了羅元方這一拜,又欠身道:“元方請起吧,你以後也不須稱我做大人,還是跟楊安他們一樣,叫我六郎吧。我聽說元方家中還有藥鋪的生意需要打理,若要跟我去西京,你能走得開嗎?”

羅元方滿不在乎地搖頭道:“我在家中也是個混吃的閑人,除了有奇怪的疾病傷痛替人看上一看外,平日並不在鋪中勾當。”

楊重微笑頷首道:“如此甚好。回西京後,某保元方到大理寺任主簿,眼下隻能委屈元方做個閑散賓客了。”

大理寺主簿是從七品上的官秩,比屈錚這個洛州司法參軍事還要高上半階,所以羅元方聞言立刻起身拜謝。在他眼中,此刻的楊重又變回了天津橋畔初遇的那個楊大人,溫文爾雅,平和謙恭,身上有一種折人的風度。主從名分既定,加上氣氛大為寬鬆,羅元方忍不住向楊重道:“六郎,元方心中有幾個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楊重饒有興致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但講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