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鬥篇 第一節 朔方道(1 / 3)

千裏之外的靈州。

吹角連營,滿目急雪。

寒冷的天氣並沒有對朔方軍大營造成太多的影響,輪休的士兵們已經入營休息,輪值的步馬士兵也都已經開始一天的訓練,一切都顯得秩序井然。

營門外的大道上有幾匹馬冒雪飛馳而來,望樓上的士卒遠遠望見,向下大聲喚道:“快開營門,是劉主簿和晁隨軍來了。”一旁守門的士兵急忙過來搬開了營門前的棘障。

馬上來人飛奔到營門前一齊勒馬,向守門的士卒問道:“大總管可在行轅?”

守門的士卒一邊上前牽馬,一邊答道:“大將軍在,還有王、寇兩位大人也都在行轅中議事。”

來的兩人是由朔方道行軍大總管張仁亶奏用為分總軍事的始平主簿劉體微和隨軍參機的義烏尉晁良貞。因為張仁亶崇敬漢代名將周亞夫,練兵之法沿襲細柳營的古製,號令極嚴,營內車馬不得疾馳,隻能慢行,所以兩人索性就在營門口下了馬,把坐騎交給一旁的兵士,並肩快步走向大營內的大將軍行轅。

朔方軍屯靈、夏、豐三州之境,治所位於靈州。這裏曾是漢武帝的曠世大將衛青擊逐匈奴的故地,漢元朔二年於此置朔方五原郡,後來又發數十萬人夫築造朔方城,向來都是中原政權防衛抵禦北方胡虜的軍事重鎮。貞觀時,在薛延陀亡國後,太宗命於朔方管內設置九姓府、六胡州,分別安置降附的突厥、鐵勒九姓及粟特人,是入朝太宗的“參天可汗道”的必由之徑。

神龍三年隆冬,唐軍在朔方曾經和入寇鳴沙的突厥可汗默啜打了一場遭遇戰,當時的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臨敵失機,慘遭大敗後主將先逃,兵敗如山倒。結果一場大戰下來,唐軍步馬士兵死者逾六千人,突厥更進寇原、會兩州,從隴右劫掠牧馬萬餘匹後揚長而去,入唐境殺人劫財如入無人之境。

所以從去年五月接任朔方道行軍大總管以來,張仁亶一直都在積極練兵備戰,以備突厥入寇,也是希望能夠一洗兩年前的大敗之恥。

張仁亶對默啜並不陌生,這場和突厥默啜之間的仗停停打打,各有勝負,已經曆經三朝了。則天皇帝為太後時,曾經派遣閻知微、田歸道出使突厥,冊封默啜為可汗。默啜求六州降戶及單於都護府之地,以及穀種、繒帛、農器、鐵等物,太後不許,朝中更就此分裂成認為和親關係可以維持的主和派,和認為默啜必會背約、應該積極備戰的主戰派,但最終還是因為對契丹戰事未了而對突厥采取了媾和政策,其間小規模的騷擾戰事不斷。

契丹事畢後,則天皇帝命淮陽王武延秀北下突厥黑沙南庭,欲納默啜之女為妃,進一步實行與突厥之間的和親政策。但默啜卻大言不慚,聲稱他的女兒要嫁的是李氏宗親,蔑視武延秀非天子之子,將其拘於別所,還虛情假意地要發兵輔立李氏後裔,於是雙方又再頻起戰端。突厥狼兵所過之處,殺掠不可勝紀。當年一代名相狄仁傑亦曾任大元帥,將兵十萬追擊默啜,也都無功而返。默啜回到漠北王庭後,擁兵四十萬,據地萬裏,西北諸夷皆來歸附,從此就更生出輕視中國之心。

其實在張仁亶眼中,一兩場戰役的勝利並不能解決長久以來的突厥問題,因為突厥是純騎兵戰術,來去如風,打的是防無可防的遊擊戰。眼下大唐和突厥之間的情況,跟漢初時漢朝與匈奴之間的戰事不無相似之處,想要解決突厥把大唐當作糧食財物倉庫、隨時入寇的問題,必須改變過去純以屯兵備戰突厥的軍事戰略。此刻他坐在行轅大堂中,就正在與長安尉寇泚和鄠尉王易從商議這些戰略大計。

劉體微和晁良貞跨入行轅大堂時,寇泚正在向張仁亶彙報最新的敵情:“默啜已盡全兵向西,應該是西擊突騎施去了。此刻漠南空虛,正是大可乘的良機,如果能夠乘此盡取漠南之地,就能斷絕突厥的南寇之路。大總管拜請過河築城的奏章早已送呈過多次了,不知道這一次聖人會不會欽準我們渡河。唉,眼下時機實在是極好,機不可失……”寇泚為人向來整肅謹慎,不願在張仁亶和眾人麵前對朝廷政策口出怨言,所以說到這裏時隻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便沉默下來。

王易從也跟著搖頭歎息了一聲,轉臉看見劉體微和晁良貞撣著雪進來,連忙站起來迎接道:“劉主簿和晁隨軍來啦。這個鬼天氣,外頭雪下得這般大,兩位大人是從哪裏趕來的?”

晁良貞的性子比較隨便,笑嗬嗬地跟王易從打了聲招呼,又衝寇泚點點頭,才對張仁亶行了軍參禮,轉身就自行坐到了王易從的旁邊。

劉體微卻先對張仁亶恭恭敬敬地行過了禮才向寇泚和王易從微一點頭,又轉而麵向張仁亶道:“大總管,下官是接到廷寄立即趕來的。”說著,他從袖中取出廷寄交給張仁亶,這才又向寇、王兩人各抱拳為禮,然後坐到了寇泚的身邊。

王易從見張仁亶沉默無語地閱讀著廷寄,臉上看不出什麼神情變化,忍不住越過寇泚向劉體微那邊湊過去低聲問:“劉主簿,廷寄上可有中廷對大將軍奏請的決議?朝廷這次到底有沒有準奏?”

劉體微歎了口氣道:“還是未準。朝廷說,要保全黃河以南之地都已經必須屯重兵把守,還要時時提防突厥入寇,枉自再拓河北之地,勞費民力而無實際的功效,實非善議。朔方道重為京城屏障,仍須以加強防務為上。”

王易從聽了,一拳猛擊在自己的腿上,微怒道:“又是那幫主和的大臣!什麼叫勞費民力,他們在西京、東都修建了那麼多宮殿園林就不是勞費民力了。聽說長寧公主給某家寺院裏捐修佛身,一捐就是上千金。這個仗打得也真窩囊,吃敗仗的時候就把過失都推在前線將領身上,打了幾個小勝仗就沾沾自喜。該把這批腦滿腸肥的家夥都綁到這裏來吹吹風,受受罪,看看突厥人的鐵騎是什麼樣子,他們就知道什麼是打仗了。”

劉體微搖頭不語,臉上卻是讚同的神色。晁良貞微微一笑,也不說話。還是寇泚輕咳一聲,低聲勸道:“少說兩句吧,公主們的事豈是你我可以隨便議論的。”

王易從哼了一聲,還要再說,忽聞張仁亶道:“易從錯了,這次反對渡河築城的是唐璿。”張仁亶這時已經看完廷寄,隨手將它放在麵前的案幾上,抬眼望向怒氣兀自衝衝的王易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