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鬥篇 第二節 絕嗣計(2 / 3)

寇泚望著那堆還在隱約閃爍的灰燼,也是一樣的心潮起伏。

寧嘉勤帶來的這封信是他的長兄寧嘉勖所寫,信裏的內容大致是說,節湣太子雖然已經捐軀,但他的遺誌仍在,今上為內廷妖姬所惑,弟願意召集東宮僚屬和北軍舊部,前往均州迎譙王李重福為主,傳檄天下一起討伐韋黨,希望吾兄能夠發動朔方軍方麵的力量以為臂助。

這是想學駱賓王討武,要標名青史啊,寇泚在心中歎息著,一時百感交集。

這個念頭先讓寇泚一陣興奮,但想深一層,馬上就看到了更為實際的問題。駱賓王當時至少還有李敬業的揚州和整個江南為後盾,民心兵勢皆有可用之處,而寧氏兄弟此刻卻可以說是什麼憑籍都沒有。譙王李重福雖然名義上在均州為刺史,但早就是軟禁之勢,跟廢人沒什麼兩樣,而且無尺寸之功於國家,根本沒有什麼號召力可言。東宮僚屬和北軍舊部不過是些刑餘遊魂,是否還有一戰之力也在兩可之間。

寇泚甚至有些惡意地想,這麼一來,能否發動朔方軍起義倒成了此事成敗的關鍵所在,難怪寧嘉勖甘願冒險也要派親弟弟到朔方來。

寧嘉勤見寇泚又陷入深思沉吟,漸漸的有些沉不住氣了。寇泚看完信後沒有立刻翻臉,反而一直都在沉思,寧嘉勤認為這是一個事有可為的信號,所以決意先發製人,一定要說服寇泚。

“寇大人,節湣太子誅二武、除妖姬,這些都是功在社稷的事,想來大人該不會有什麼異議吧?”寧嘉勤出言試探道。

寇泚不置可否地微微一點頭,心裏卻在冷笑。

在寇泚看來,這位節湣太子李重俊其實是個性格粗疏、難成大器的人,雖然聰明,但卻剛愎自用,喜怒無常。他在東宮的官屬多是貴族子弟,終日裏成群結隊地冶遊嬉戲,所作所為倒多有不法之處。即便他比二武和安樂公主輩要好一些,恐怕也好得有限。而且,李重俊殺二武主要是出於私人恩怨,並不是什麼社稷大義。他是在受了武崇訓和安樂公主多年的嘲弄羞辱後,終於在忍無可忍之下才一時出離了憤怒,矯詔發兵,判為謀逆罪其實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寧嘉勤哪裏知道寇泚心裏的這些念頭,見他點頭便自覺先占住了大道理,慷慨激昂地侃侃而言起來:“可惜殿下沒能成功即為奸小所乘,反至受梟首之刑,宇內誌士無不扼腕痛惜。我們這些做臣子的難道不該為殿下完成遺誌嗎?家兄的意思是,趁現在人心可用,正是我輩建功立業之時。”

寇泚看了寧嘉勤一眼,緩緩來回踱了幾步,道:“我聽說太子發羽林千騎兵三百餘人,卻被聖上的一句話說降,回過頭來反而殺了李多祚和沙吒忠義等將。事敗後以百騎逃亡終南山,最後從者僅數人而已,而且是在林中休憩時被自己的左右殺了獻降的?”

寧嘉勤冷笑一聲,不屑道:“那不過是些小人,最終也難逃一死。寇大人該清楚家兄被謫的原因,朝野上下受此鼓舞,覺得正氣得振的有識之士也還大有人在啊。”寧嘉勖被謫是因為節湣太子死後,東宮僚屬無人敢為太子收屍,隻有他敢於解衣裹屍,抱著太子的首級嚎啕大哭。寧嘉勤所謂的正氣得振,說的就是乃兄的這一哭。

寇泚原以為寧嘉勖哭太子是出於一時的義憤感懷,所以才會怕他遭謫後灰心喪誌,打算請他到朔方來,原是想推薦給張仁亶。此時聽寧嘉勤這麼說起來,寇泚頓時覺得自己想得簡單了。寧嘉勖的這一場痛哭,恐怕並不是真的心存那份愚忠,而是覺得人心可用。後黨在朝的勢力已經大到令人恐懼的地步,再這樣下去,隻怕當年武則天革唐命的故事又要重演,所以寧嘉勖才要借節湣太子的死來聚集人心,以哀兵出奇襲。

寇泚在人心是否可用這一點上有他自己的看法。當今聖人健在,寧氏兄弟迎藩王逼宮的這種做法,其實就是謀逆,這讓寇泚覺得頗為抵觸。更重要的是,寇泚看不到這種做法成功的希望在哪裏,甚至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如果此刻在寇泚麵前的是寧嘉勖本人,憑著兩人的交誼,寇泚或許會直截了當地把這些都說出來,或者幹脆勸他放棄這個計劃。對著不太熟悉的寧嘉勤,一向謹慎的寇泚就更多加了一分小心,低頭想了想,覺得不好直接回絕,所以還是不置可否地問道:“寧兄所謂人心可用,不知道是指哪些人的心,打算要怎麼用?”

寧嘉勤聽寇泚肯與自己談論及此,深受鼓舞,靠近來壓低了聲音道:“東宮的人或者並不可靠,不過北軍將領此番受的都是無妄之災,而且頗有實力,此是一種可用的人心……”說到這裏他略一猶豫,終於咬牙用更低的聲音道:“除了他們,還有五王的舊部。”

寇泚吃驚地看了寧嘉勤一眼,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但見寧嘉勤臉上隱有得意之色,寇泚很快知道自己並沒有聽錯,寧嘉勤剛才說的,的確是五王舊部。

五王是神龍元年當今聖人複辟時居功至偉的五位大臣,神龍二年秋為武三思構陷,遠流瓊州等地,其後又被周利用在武三思的授意下以慘無人道的酷刑殺害。當時武三思權傾人主,五大臣的子弟凡年滿十六以上的,全部流放嶺外僻遠之地。如果不是聖人顧念著曾經頒賜免死鐵券,這五家幾乎全部族誅。

寇泚是神龍二年及第的進士,對當年朝廷上的那場風雲幻變記憶猶新,但卻不知道五王還留存下了有實力的舊部,更不知道寧氏兄弟跟這些人是怎麼際遇到一處的。一聽說這些和武三思有仇隙的新老勢力突然一下子聚到了一起,寇泚心裏猛跳了兩下,那種不妥的感覺更加明顯了。

寇泚想了想,問道:“嘉勖兄是個謙謙君子,向來不喜歡搞這些政治權術,在這件事上倒是縱橫開闔。尤其是聯絡五王舊部這些事,更不是朝夕之功,想必是二兄的籌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