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嘉勤得意地笑道:“家兄的義舉天下盡知,出謀劃策的各方誌士很多。集腋成裘,眾誌成城,也不是某一人之力。”
果然不是寧氏兄弟自己的主意。寇泚無奈地閉了閉眼,不知從何而來的涼風打在臉上。他覺得自己就像站在了危崖的邊緣,再不知不覺地向前走一步,或許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寧氏兄弟已經墜下去了,寇泚不知道自己還來不來得及拉他們一把,反複猶豫了半晌才又開口問:“張大總管在朔方經營有方,治軍極嚴,寧兄打算要如何來策反朔方軍呢?”
寧嘉勤聽有此問,自以為寇泚已經願意參與到行動中來,當下如釋重負地笑著道:“家兄的意思是,朔方軍中多有沙吒忠義將軍的老部下。沙吒將軍在太子一案中慘死,如果能在他的舊部中策動幾個實際掌握兵權的將領,以朔方軍的兵強將猛、裝備精良,又是百戰之師,何愁大事不成。”一麵說著,因見寇泚皺眉,寧嘉勤又自作聰明地加了一句:“寇大人如果不方便,隻需把各將的詳細情況告訴我。曉之以情,動之以利,嘉勤自信一定能夠說動這些將領。”
寇泚搖頭道:“二兄誤會了。這件事不是寇某不願意幫忙,而是沒有成功的希望。在軍中,靠的由勝利帶來的威信。資格再老的將軍,一旦吃了敗仗也要貶為庶民,就是這個道理。一個將領如果不能讓手下的士卒有勝利的信心,不用出戰就已經必敗無疑了。沙吒將軍在鳴沙一戰,損兵折將不說,身為主將首先潰退,在士兵眼中已經沒有任何威信可言了。不要說張大總管整頓軍紀以後,令行禁止,深得軍心。就算沙吒將軍在朔方軍中還有心腹將領願意起事,他手下的士兵也未必願意。”
“張仁亶真的就比沙吒厲害嗎?”寧嘉勤似乎有些不信,但也沒有深究,略一思忖,又道:“我聽說洛州的團結兵要來換防,將有歲滿歸田的府兵要放回鹹陽等地……”
寧嘉勤的話還沒說完,寇泚已經搖頭打斷道:“這一條也不用想了。今年歸田的府兵都已經奏留。”
寧嘉勤拂然不悅道:“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寇大人不如就將嘉勤綁了,直接獻到張大總管帳前。這件大功,總不會再有什麼行不通的地方了。”
寇泚苦笑一聲,歎息道:“寧兄也太小看我寇泚了。隻是寧兄有沒有想過,向你兄弟獻此策者顯然對軍中情況十分了解,為何卻出的盡是些行不通的餿主意,豈不可疑?我看寧兄還是速速趕往均州,勸嘉勖兄暫停一切為好。”
寧嘉勤聞言一震,盯著寇泚看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說道:“我大哥不在均州,是到洛陽去了。去均州的是故平陽王的舊部。”
寇泚急忙追問:“嘉勖兄去洛陽幹什麼?”
寧嘉勤見寇泚神情急切,心中也覺得有些不妥,強自鎮定地答道:“因為聽說溫王殿下要去白馬寺進香,所以家兄想去聯絡小殿下的部眾,共同舉事。”
寇泚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雙唇微顫,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好狠的一條一石數鳥之計啊!這不是要斷絕聖人的皇嗣嗎!”
寧嘉勤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寇泚的話,嚇得一把抓住寇泚的手臂,瞪了眼睛駭然道:“寇大人,不……不會吧。”
當今聖人共有四子,其中隻有長子懿德太子李重潤是順天皇後的嫡子,其餘三個都是後宮宮人所生。懿德太子十九歲時因為議論張易之兄弟與則天皇帝的宮闈秘事而被則天皇帝活活用棒子打死,節湣太子李重俊則死在了謀逆案上,現在皇嗣已僅剩下譙王李重福和溫王李重茂。寧氏兄弟這一場新的謀逆案中一下子就把僅餘的這兩個皇子牽扯了進來,所以寇泚才會說這是一條絕嗣的毒計。寧嘉勤想通了這一點,臉色頓時變得比寇泚的臉色還要難看,大冷的天,卻連冷汗都下來了。
寇泚望著一下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寧嘉勤,心裏隻是冷冷地想到了四個字:書生意氣。
門外此時突然傳來了永伯的聲音,高聲道:“大人,小馬回來了。是晁大人親自送來的。”
寇泚趁機輕輕地甩脫了寧嘉勤的手,對他做了個少安勿燥的手勢,然後快步走到室外,在身後帶上了房門。
晁良貞正在下馬,馬側有兩個中軍的兵卒抬著一個擔架,上麵伏臥著先前奔馬去找寇泚的那個親兵小馬。寇泚的親兵正聚集在大門外,見寇泚點頭,連忙跑過去換下了那兩個中軍,把小馬給抬了進去。小馬的兩股和大腿上皮開肉綻,滿是鮮血,看得寇泚心頭一抽。
晁良貞甩著手走近來,對寇泚笑笑道:“整整二十軍棍啊,打得夠狠的。我聽說是你老兄的親兵犯了規,就趕緊抓了兩個壯丁給你送回來了。”
寇泚無情無緒地拱了拱手,道了聲謝。
晁良貞的目光在寇泚臉上轉了一圈,突然又笑道:“聽說有個胡商來拜訪寇兄,我今天是特意到老兄這裏來看奇聞的。你老兄一向清廉節儉是出了名的,家徒四壁,怎麼也會和這些夷狄商賈交遊往來?”
寇泚愣了一下,苦笑道:“隨軍大人今天很空閑嗎?何來如此好心情,特意來揶揄下官?”說著,牽著晁良貞的手向外走了兩步,低聲道:“來人是興平縣丞寧嘉勖的弟弟,為了免得給大總管惹麻煩,所以入營的時候才用了化名。”
晁良貞眉頭一挑,問:“是在朝堂上哭太子的那個寧嘉勖?”見寇泚點了點頭,又道:“寇兄小心些。是非之時,須防是非之人。”
寇泚歎了口氣道:“連你晁大膽都怕的事,寇某焉得不怕。等會兒還要煩老兄把人帶出營去。”說著,他又想起了什麼,看了晁良貞一眼,問道:“你來我這兒不是專為送人的吧,有什麼事嗎?”
晁良貞笑著點頭應道:“倒也不算什麼大事,隻是來告訴你,有小王將軍的消息了。你猜得不錯,他人在洛陽。我來知會一聲,大家也好心裏有數。”
寇泚點了點頭,抬眼望向天空。
雪還在鋪天蓋地地下著,白茫茫的一片,讓人容易產生一種錯覺,似乎整個世界就剩下了身邊可見的這方圓丈許。但是再大的雪也掩不去寇泚心中的不安。外麵的那個世界總是見縫插針地要衝破雪的屏障,隨著風聲,泄露出各式各樣的焦躁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