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霧迎上的,是宛娘一抬頭時驟然變得銳利無比的目光,還有她手中的寒冰匕首。
刀光在半空中驟然綻放,就像是一朵迎風傲立的蟹爪蘭,赤橙紅綠的七彩虹光在冰涼的刀鋒上來回滾動,一股強大的寒氣瞬間冰凍了所有的水珠。在渾厚的煉氣推動下,這些閃動著晶瑩冷光的冰彈發出劈劈啪啪的清脆響聲,撲頭蓋臉地向騰起在半空中的那個“五娘”倒射而去。除非你能把最強烈的暴雨變成暗器,否則就沒有誰的暗器能比眼前的這片冰珠更加密集和詭異。借著彼此之間的碰撞,無數冰珠在空中不斷地變化著飛彈的方向和軌道,在下一刻就會從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彈射出來,根本不可能閃避。
半空中的“五娘”也無法閃避。她的身形在揮灑出無邊水霧之後,就已經朝著宛娘的方向飛撲而下,這樣一來,倒像是她自己就是那隻撲火的飛蛾,正心甘情願地投身到迎麵激射的冰珠彈雨之中。
冰珠的冷光一下子就淹沒了她的身體,半空中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在一陣如擊敗革的劈啪聲後,一個人影帶著滿臉滿身的細小血洞轟然跌落到地上。血從冰珠砸出的洞裏流了出來,地上到處都是帶著惡臭的烏黑色液體。她抱著臉在地上不斷翻滾,指縫間露出一排排血肉模糊的傷口,叫聲越來越尖銳,也越來越淒慘。大概是痛得狠了,尖利的指甲忍不住在自己的臉上又摳又撓,染著豆蔻的纖手上一片烏黑黏稠。
宛娘也看得有些呆了。
她能猜到那些透明無味、看似無害的水霧其實是一種□□,但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飽含劇毒卻又不會讓人立刻致命的奇毒。隻看那些烏黑中帶著妖異藍光的血水就知道這種毒有多厲害,中了這麼厲害的毒,卻不死亡,甚至不昏迷,隻能無奈地獨自麵對那種無法相象的痛楚煎熬。想到這裏,宛娘也不禁抖了抖,下意識地把木精靈的身子拉到了自己背後,死死地盯住兩丈開外的水盈然。
水盈然還是氣定神閑地靜立不動,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
那條用來抹手的絲帕被他揉了揉,也丟到了腳下。他把雙手伸在眼前,很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似乎是確定了手上不再沾有任何汙穢後才滿意地抬起頭來,看了宛娘一眼,笑笑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的聰明。”
地上的人還在翻滾哀嚎,淒厲刺耳的聲音讓宛娘都忍不住皺了皺眉,甚至興起了想要伸手捂住雙耳的念頭,水盈然卻仍然在笑,不帶絲毫勉強地笑著,當他看到宛娘把木精靈掩到身後時,點了點頭,竟然輕輕地笑出了聲來。
宛娘被他笑得心頭一冷,向後退了一步。
優雅地舉起手,水盈然不知從哪裏變出一杯酒來,放到唇邊深深一嗅,然後以袖掩杯,仰麵飲盡。當他的廣袖重新落下時,宛娘的目光在他臉上瞬間凝聚。那張清秀而又棱角分明的臉變了,不但眼睛的樣子變了,眉毛也不再是飛劍一樣的高挑著,就連臉頰和下巴的形狀都已全然不同。他的臉變得很中性,隻要換掉身上的衣服,就會變成最容易流失在人群中的一個普通人。
隻有他的笑容沒變,還是那種帶著漠然冷淡的淺笑。
“不要以為這就是我的真實麵容。”水盈然伸出一個手指,對著宛娘輕輕地搖了搖,“水無常形,就連我自己都已經不記得自己本來的樣子了。想必你已經醒悟了,不要說我跟木丫頭根本不是兄妹,就算真是親兄妹,要殺她,我連眉毛都不會抖一抖,所以千萬不要想著用人質來要脅我。把你該做的事情做好,五娘自然會沒事。”
“你要殺我,你剛才是真的要殺我!”宛娘歇斯底裏地一聲大叫,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似的,不可抑製地渾身顫抖起來。
水盈然悠然指著地上那個還在翻滾的人,搖頭笑道:“不是我,是他。”
宛娘也指著地上那人,切齒問道:“他是誰?”
水盈然答道:“水盈然。”
宛娘轉手指向他,又問:“你又是誰?”
水盈然笑笑,還是答道:“水盈然。”
宛娘的手抖了抖,淚水在眼眶裏不停打轉,強忍片刻後終於回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淒然問道:“那麼,我又是誰?”
她拚命地想要在水盈然眼中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柔情,心卻一分分地冷了下去,有什麼東西從心裏空落落地碎掉了,碎成片片,就像方才那些刺破了別人麵皮的冰珠一樣,把她的心也打成了個篩子。
宛娘第一次知道,原來心痛是可以痛到叫人恨不得去死,胸中氣血翻湧,一股腥甜差點吐出口來。
滾熱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墜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