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新挖到的一斤多野山藥根送過去。書寶他媽正在對布陽說話。
我說:“嬸兒,書寶好多天沒回來了吧?”
我嬸子說:“八天了。”
過兩天我把剛打到的野兔送過去。書寶他媽也在對布陽說話。
我說:“嬸兒,書寶還忙哪?”
我嬸子說:“忙呢,當副班主了。”說完了,又跟布陽重複了一遍,“人家是副班主了。”
“嬸兒,整天看你嘰嘰咕咕,都跟布陽說什麼了你?”
“我還能說啥?老黃曆唄,想到哪說哪。剛說到我二十三歲那年,運河發大水,石碼頭上的船大大小小都翻了個身漂在水上。”
那可真是老黃曆了。我對布陽努努嘴,意思是,布陽好點了嗎?我嬸子歎了口氣,說:“可能好點了吧。我說話的時候,她能看著我了;拿起勺子,她也知道張嘴了。你說我一個老太婆,什麼話她愛聽?”
我哪知道。我就說:“說話她不愛聽,你唱歌啊。嬸兒,年輕時你不是挺能唱的麼。”
“唱你媽個頭啊,”我嬸子罵道,“知道我有咽炎還讓我唱!不過,我當年唱得還是可以的,是不是?”
我說是,那太可以了。其實我沒聽過幾句,聽了也忘光了。我離開的時候聽見她說:“布陽,你要不愛聽我說話,我就唱歌給你聽。真的,當年我是唱花旦的,黃梅戲也會唱,那時候的流行歌,電影插曲,《紅太陽》,我都會。要不是咽炎,我一準還在唱,不比你差呢。”在我聽不見的時候,她繼續說,“布陽,你要不嫌棄,媽真就給你唱兩句。你就將就著聽吧,書寶他不要咱們娘兒倆了。你要能聽懂就點個頭。”
我嬸子說唱還是沒唱,剛要起調,嗓子裏就開始絮叨了,清了半天嗓子,興致早沒了。改說話了。對她來說,兩件事最重要,一是說話,醫生交待的;一是給布陽擦身子,麻婆說這是老中醫的偏方,時間久了自然就見效。
她繼續給布陽擦身子,每次都把藥汁熬得濃濃的,用最軟的毛巾一遍遍擦。過去一天兩次,現在一天三次。此外就是跟布陽說話,不僅待在家裏說,還在太陽好的天氣裏把布陽帶出來說。在三條街上和運河邊走,像牽著小孩一樣牽著布陽。那些地方布陽走過多少年,我嬸子揀所有人都知道布陽也一定知道的東西說給布陽聽,這是洋槐樹,那是紫穗槐枝條,另外一個是青石板路麵,被很多人的很多雙腳踩得發亮,藍麻子的豆腐店,老歪的雜貨鋪,林婆婆的縫紉店,孟彎彎的米店,孟彎彎的爹叫老彎,兒子叫小彎。還有布陽家,她指著院門的鎖說,鑰匙在書寶手裏,那個沒良心的一個月裏就回來兩次,在家的時間加起來沒超過五個小時。他不要我們了,布陽。我嬸子還帶著布陽經常到我們家串門,指著我老婆說這是嫂子,指著水井說那能解渴,指著我們家亂糟糟的屋子說,你哥他是個懶鬼,一年到頭不知道收拾出來一個利利索索的生活。
走在路上,遇到的人都要停下來,跟她們娘兒倆說話。大家都當布陽什麼毛病沒有,該說什麼說什麼。他們說,布陽你又長胖了,胖點更好看了;布陽你的衣服在哪兒買的,真好看,明天我也給我們家丫頭買一件;布陽姐你看昨晚的電視沒有,那個歌星聲音真像你,就是唱得沒有你好;布陽,我們家的秀琅也想學唱歌,有空了你給教教啊;布陽妹子,你嫂子在家打毛衣,不會織暗花,過天讓她去問問你啊;布陽,天不好,別老站風裏;布陽,天不早了,該回家了,要不,在我們家湊合吃點?
我嬸子對著每一個跟布陽說話的人都點頭,都感激地對他們笑。笑完了她就去看布陽,發現布陽嘴角翹了翹,分明在笑,她幾乎是喊叫著對別人說:“你們看,布陽笑了!”別人去看時,布陽的嘴角又正常了。我嬸子急於想跟所有人爭辯,就跟她撒了一個謊似的。當然沒有人會跟她爭,大家都希望布陽剛才笑了。我嬸子心猶不甘地對我和我老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