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玄拈起一枚黑子輕點在棋盤上,黑石棋子襯得他的手指好似白玉一般。光看他下棋時行雲流水的動作,已經是一幅優美的圖畫。
兩人默不作聲地交替下子,轉眼就走了十數手。
雲若辰雖然是執白先行,但漸漸的失去了先手優勢。再下一會兒,趙玄已明顯占了上風。
不過趙玄顯然很有君子風度,即使略占優勢,也不咄咄逼人,隻是稍微高出她一線而已。
“在這個年紀就這麼有涵養,真難得呢……”
雲若辰察覺出趙玄是在有意讓著她,不由得又是微微一笑。
她這一笑,卻讓無意間抬起眼的趙玄怔愣片刻,好一會兒才又低頭去看棋盤。
趙玄盯著棋盤上棋子的走勢,眼前似乎卻還閃動著方才見到的那張天真無邪的笑顏。
她笑起來的時候,像白蓮花在月色下一瓣一瓣地舒展著身姿,有種直觸人心的天然美態。
才十歲的趙玄很少去注意女子的外表,直到他遇見雲若辰。
即使許多年後,他依然會在秋風漸涼、菊花微黃的時節裏,不經意地想起那個在煙雨湖上與他默默對弈的小小少女。
自然,記憶如此深刻,卻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美麗。
下至一百來手的時候,戰況漸漸緊張起來。趙玄連下兩著妙手,竟然同時征吃雲若辰兩處白子,白子登時陷入困境。
“看來,我要輸了?”
雲若辰也不著急,抿嘴一笑,拈起白子托腮思考起來。
趙玄有些後悔,自己幹嘛非要贏她呢。他打定主意,下一手就退守角落,打成和局算了。
“唔……那我下在這裏好了。”
雲若辰把白子點在二二路處,趙玄雙眼驟然亮了起來。
她居然能想到一子解雙征的關鍵處!
他下意識地落子一夾,卡住白子的生路,隨後才懊惱地想到:“哎呀,不是早想好要讓她……”
年少的趙玄畢竟還做不到心如止水,雖然性情偏冷,一受激還是忍不住做出反擊。雲若辰卻也不沮喪,很快地又把棋子下在四二路處,不僅解開了白子的困境,很明顯也是對黑子絕地反擊的開始。
“咦?”
再下了一會兒,趙玄越來越驚訝。
她前麵的那些退避、頹勢、敗象……現在卻成了白子最堅實的後盾,無論她走哪一步都能給白子帶來更多的地盤。
她之前的每一步,原來步步都暗藏著玄機,隻是他一開始並沒有看出來!
趙玄挑了挑眉,剛想舉棋回擊,忽然身邊侍立的太監們都略帶慌張地叫著:“皇、皇上來了!”
咦?
雲若辰與趙玄驚訝地對視一眼,兩人都忙停了手起身快速理了理衣裝,剛轉過身就看見簇擁著黃袍老者的數人正在緩緩靠近。
今兒是難得的中秋宮宴,怎麼皇上還有閑情出來到處閑逛?
雖然剛剛雲若辰從太監口中聽說,元啟帝偶爾也會到煙雨湖這邊來散心,卻沒想到自己真會遇上皇帝。
“嗯?趙玄,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還有……這是誰?”
雲若辰低低地俯下身去,隻聽見老皇帝在詢問趙玄,眼裏卻隻看見他腳上的一雙軟底靴子,還有靴麵上那一角繡著精致龍紋的黃袍。
那袍腳被秋風吹動,翻出明黃的裏子,一飄一飄的和地上零落的幾張黃葉竟有些相似。
這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即使沒有看見他的臉,雲若辰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上那深秋般的遲暮氣息。
聽他口氣,似乎對趙玄還挺熟悉的。怪不得趙玄能這麼悠閑地在湖心亭下棋,怕是常常進宮吧?
“哦,是朕的孫女?你抬起頭來。”
元啟帝聽到身邊太監的提醒,輕輕“唔”了一聲。說是讓雲若辰抬頭,語氣裏卻沒什麼見到孫輩的歡喜。
果然是出名寡情的元啟帝啊。人家的終身追求是擺脫紅塵修道成仙,對親情這東西嘛,哼哼……
“孫女若辰,給皇爺爺請安。”
雲若辰沒像姚嬤嬤教的那樣垂眼含胸麵對皇帝,而是大大方方抬起頭來向元啟帝問好,粉白嬌俏的臉兒上笑靨如花。
元啟帝看見她色若春曉的笑臉,反而愣了愣,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跟他說話了。這孩子倒是挺好,比她那個唯唯諾諾的膽小爹好多了!就是老五家那個女孩兒寶淩,都不如她大氣,隻懂得問一句答一句的……
人與人相處,第一印象往往是很重要的。元啟帝被雲若辰無邪的笑容打動,冷硬的麵部線條不由得稍稍軟化了些。
他卻不知雲若辰這看似純真的笑臉背後,經過多少精心的計算——太循規蹈矩,無法給皇帝留下任何印象;太曲意奉承,隻怕還會適得其反。一個長居深宮的“孤家寡人”,對隨時可能取代他的兒子們滿懷戒心,但孫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