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慎言沒法淡定。
“慎言,你不再是流民,而是京城良家子了。”
“所以,你可以娶我了。”
這兩句話像魔咒一般,數天來白天黑夜不間斷地在他腦海裏嗡嗡嗡嗡地響著。甚至連夢中,他也會突然雲若辰的聲音驚醒,汗水淋漓地醒來。
春夜夜晚有著薄薄的寒霧,葉慎言卻不顧自己衣衫濕透,在空無人影的演武場裏練功,一遍,又一遍。
“白夜,你說慎言這是怎麼了?”
半邊麵孔隱藏在銀質麵具裏的葉樅,站在遠處屋頂上望著不停練功的葉慎言。
這孩子一直很刻苦。剛進聽雨樓時,不管自己多苛刻地訓練,他都能熬下來。那時候他也常常半夜自己偷偷練功。可是近來,他完成任務越來越輕鬆,很少再看到他半夜爬起來了。
有古怪。
聶深背負雙手站在屋頂另一邊,默默凝視葉慎言片刻,搖頭表示不知。
不過……慎言有這種表現,是從那天自己讓他去給公主送情報回來後開始的。
事情,一定和公主有關。
聶深沒和葉樅打招呼,一轉身幾個起落就消失在春夜薄薄的寒霧裏。葉樅不以為意,摩挲了會兒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屋睡覺去了。
葉慎言把渾身精力都發泄光了,把手上石鎖一丟,靠在場邊樹墩上喘著大氣。
“你可以娶我了。”
啊……那聲音又來了!
葉慎言捂住耳朵,張大嘴無聲地呐喊起來。
他要瘋掉了!
公主,您玩什麼不好,拿這個來玩?
那天在車裏,看到自己完全愣住的呆樣,公主居然咯咯咯笑了起來,竟也沒說“開玩笑的”這種話,就把他趕回來了。
好吧,是自己傻,這麼簡單的事也要糾結好幾天。公主明明就是告訴自己辦好了戶籍,然後順口打趣自己一下,看自己的傻瓜表現取樂而已!
雖然拿婚娶這種事來打趣,也太奇怪了……可是對方是他的公主啊,她老人家什麼奇怪的事做不出來?玩笑開得大了點,算什麼呀。
娶她……他從來就沒想過他和公主之間,會牽涉到這種事情。
而且老實說,在這之前,葉慎言基本就沒有意識到,他的公主終究是要嫁人的。
他知道趙玄喜歡公主,顧澈也喜歡公主……比起自己,他們才是有資格娶公主的人吧。
自己算什麼呢?
葉慎言自嘲地笑笑,籲出一口長氣。
他連喜歡她的資格都沒有吧。連想想……都是褻瀆。
盡管很不樂意公主嫁人,但葉慎言不否認,無論公主是嫁了趙玄或是顧澈,應該都很和諧很幸福吧?
趙玄都是國公了,長得好看,又有學問,什麼都會,他和公主聊好些話的時候,自己都聽不懂。
顧澈也不錯啊,祖父是內閣首輔,自己是內宮禁衛,無論出身地位都無可挑剔。如果說缺點嘛,就是學問不好,可公主好像也不是很介意的樣子,“阿澈阿澈”地喊得很親熱。他可以陪公主騎馬,打獵,玩耍……多好。
“葉慎言,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知道嗎!”
他默默在心裏吼自己,突然想到,葉慎言這個名字,還是公主起的。
多年前的某個夏夜,他一無所知地穿過那片暗設九宮八卦陣的竹林——後來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幸運,那是一片死亡之林。他隻想偷溜進那座大宅子裏,摸幾隻雞吃。
而他的人生,從那一夜起,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美麗得像小仙女的公主,潔白的衣裙在月色下如霜似雪,水盈盈的雙眼碧波粼粼,一直望進他的心裏。
她是高高在上的月亮,他不過是她腳下的塵埃。
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他真的要走火入魔了。
葉慎言不知做了多少努力才讓自己漸漸平靜下來,聶深的一個指令又讓他破功了。
又要深夜潛入重華宮給公主送信,天知道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公主。
但他也沒法對聶深說出“我不去”這三個字,隻能心事重重地走了。
看著葉慎言離去的背影,聶深的表情也變得有些複雜。
如果可以,他也想親自去見她。
已經有整整一年多的時間沒有見麵了。
現在的她,想必出落得更加美麗了吧?
聶深隨手拈起一支羊毫,蘸墨,幾筆便在雪白生宣上勾勒出一個動人的影子。荊釵布裙,美態天成,雙頰生春。
憐卿剛過世那幾年,他在京郊別院裏為她守喪,常會在閑暇無人時為她畫像。畫一張,燒一張。他想,憐卿在天上,都看到他的畫了嗎?
畫像的習慣一直保留下來,直到多年後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畫上的人似乎不再像憐卿,而是更像——
若辰。
“白夜,還記得你曾陪我在望星樓觀星的那些夜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