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學習,天天睡覺
我叫苗詩畫,但我的生活一點兒也不詩情畫意,名字就是個代號而已。樓下擦皮鞋的變態老頭兒名叫劉邦,怎麼也看不出皇帝相,莫非是怪胎。擦鞋的時候總是抬頭色咪咪地盯著女人的大腿,然後浮想聯翩她們被自己玩弄的樣子。我早看出來了,所以從來都是把皮鞋往他麵前一扔,丟一塊錢在地上,皮鞋的邊緣總是有血,劣質的、三十五塊的紅皮鞋,我仍然喜歡,人造革裏包的是紙張殼,下雨天斷然不敢穿出去。
我不愛讀書,討厭學習,我總是感覺一上課就會睡覺,老師晃動的影子,粉筆摩擦黑板的嘎嘎聲,下晚自習一個人走路回家路過墳地的鬼影,模糊、顫抖、引人入睡。回家的路,很遠,如果穿那紅皮鞋,腳跟的皮被堅硬的邊緣高高掀起,露出粉紅色的肉,一碰鑽心的疼,傷口愈合時會很癢,鑽心的,用手去抓,模糊的血,麻木的腳,無趣的漫無目的的日子。
而高中生的發育總是快的,除了那些男生身上飄來的雄性動物的膠水味,還有我的急速成熟的欲望,不愛讀書,討厭學習,高一睡到高二,高二醒來是高三。我的外號叫口水苗,因為上課我就睡,我的嘴就是趵突泉,咕嘟咕嘟,聽到下課鈴聲我會準時醒來,一陣風吹來,聞到原始的氣息,金津玉液莫輕棄。
也許因為讀書時候睡得太多,工作了,經常失眠。
一個女人,失眠。如果她不是更年期或欠下一大筆債務,大多是為了感情,當然也有工作或者其他事情,然而,大多是為了感情。
我愛上他,所以我失眠。外麵下雨,屋內小雨,風吹著,窗戶啪嗒啪嗒響,像有人在敲門。
黑夜裏,我對著蹲在牆角的黑衣男人說,你今天不要煩我,有多遠滾多遠。
一個人至少要幹過五個行業才會決定做什麼。
一個人至少要和五個異性睡過才會決定自己喜歡的類型是什麼。
你是什麼職業,你喜歡的異性類型是什麼。
苗詩畫,女,19歲,學曆:高中,職業:公共汽車售票員,喜歡異性類型……
售票員拿著別人的錢看風景
我的高中畢業證是在火車站領的,如果分了班我會去理科,那麼夏老師會是班主任,一個具有多年教學經驗的數學女老師,教過我高一和高二,她頭發有點兒卷,眼神冷漠驕傲,許多年以來她一直是我的噩夢女主角,要麼考試,要麼上台做題目。她喜歡的學生,是數學課上對答如流自信從容的學習成績優良的斯文男學生,她看我的時候鼻孔高傲地對著天空,如果不下雨的話,可惜她不是張愛玲小說裏的希臘型小鼻子。
有一個教物理的吳尚好對我不錯,我所有的科目中,物理是最好的,曾經拿過九十分的好成績。為什麼,隻要念過書的都知道,一個不愛學習的女生某科目特別好的原因不外是教這科目的老師很好看之類。
學習好的男生女生卯足了勁兒分科準備考大學,眼鏡片子越來越厚,知識就是力量,吃了的飯長的力氣都用到學習上去了,就是好好吃飯,天天向上。大學畢業後,大部分男同學會給老板上班,為了幾千甚至更多的工資出賣血汗,女人上完大學一樣地為錢賣命,晚上洗幹淨卻很少給自己喜歡的男人睡。學習不好的男生女生就在晚自習的路上你摸我我摸你,彼此都不吃虧,積累戀愛經驗值。
扯得很遠了,說退學的事吧,由於我既不是學習好受寵的學生,也不是學習不好變壞的學生,我生得醜,眼睛無神兼肥胖,頭發像稻草稀疏,雙下巴可以夾壞一隻蒼蠅,沒有人約我變壞,我隻有自己和自己玩,但我愛衛生,在玩之前一定會洗手。有一次在宿舍玩的時候,吳尚好過來了,坐在我的床沿,宿舍一個人都沒有,我躺在被子裏,露了個頭。那個冬天的下午我一臉的虛汗,傷身體,而且沒什麼效果。
“下午的統考為什麼不去參加?你生病了嗎,詩畫?”他是個中青年人,也就是三十歲的男人,擦了香水但很好聞(三年後我才知道這叫古龍水)。我不明白在鄉下這樣的學校為什麼能請到這樣的高級老師,據同桌說他是清華大學物理係的高材生,剛從德國學習回來就因為犯了什麼錯誤被開除了——有些東西,你以為是對的,並不就是對的。
“沒……沒什麼……我不想讀書了。”我結巴了,額頭滾燙,是發騷不是發燒。我喜歡他,他不歧視我,我看得出來,所以我喜歡他,覺得除了他和操場上那些蚱蜢,全世界都在歧視我。
“你去幹什麼呢?”吳尚好歎息了一聲,順便幫我把被子掖了一下,無意中觸摸了一下我的腳尖,十七年以來,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來電。是有條熱熱的線在身上纏繞著,焚燒著,麻麻的,心髒要蹦出來。
“去打工啊,去南方,據說有個叫深圳的地方,有錢人特別多,地上還有錢撿。”我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是興奮的光芒。
“想幹什麼呢?”他把打開的門關上了,也許是怕我冷。
“售票員啊,我從小就這麼想,天天有車坐不用走路,風吹不著,雨打不著。”
“這個職業不錯。做什麼都好,隻要自己開心。”吳尚好在笑的時候,我更加自卑,我腦子裏很亂,忽然想起男人耍酷不如有條好內褲這句話,莫名其妙。
他走的時候我哭了,他吻了我的額頭,我恨我的那顆青春痘,我恨我的稻草頭發,我恨我胳膊滾圓的白肉,我恨我的消極厭世,我恨我為什麼是我,我為什麼不優秀一點兒,漂亮一點兒,即使如此,又如何,我輟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