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著換了地方的緣故,山裏的夜似乎格外寂靜。亦許是因了白日倒底勞碌了一番,躺在床上竟走了困,翻來覆去不成眠。如今這份身骨當真有些鬆散,不過多走幾步山路便有些氣喘。此番住到西山上,心裏暗暗拿定主意,要日日早起登山,好好調理一番。想起布木布泰身上的擔子,是曆經三朝,輔佐兩帝啊,沒個結實的身板還真是吃不消。
想起前些時候某天閑時,打發了周遭閑人,換了鬆煥衣裳,做了幾個瑜伽動作打算拉拉筋骨。本以為事情做的隱秘無人知曉,誰承想才不過下晌,蘇茉爾便悄悄問起:“太後今兒是練的什麼功呢?”
我詫然,這宮裏耳報神忒快了。蘇茉爾抿著嘴笑了,說道:“太後將人都遣了出去,神神秘秘的又不許人知道,小丫頭們不過怕擔幹係罷了。”
我卻正好借這個由頭與蘇茉爾說道說道:“雖是如此說,隻是現今宮人的膽子也忒大了些。宮裏的規矩呢,不得窺探主子,你開了這個頭,隻怕有人要借機生事。”
蘇茉爾是個極曉事的,聽我如此言語亦神色肅然,當下自請罰俸降級,竟由正一品宮令降為從三品司侍,暫代原職。我深覺罰得重了,蘇茉爾卻說:原是她疏忽,本當承罰,況這樣的事情隻有從她身上做伐子才好管束眾人。
看我仍覺過意不去,倒悄悄與我說:“在太後身邊,連皇上都稱奴婢一聲嬤嬤,誰敢小覷了去,降個品階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
我思忖一番,隻得吩咐了皇帝:記著趕緊找個由頭,把蘇嬤嬤的品階升上來才是。
福臨熟讀明史,對宮人每每亦是提防,如今見我與蘇茉爾做戲整頓宮務,自是極配合。連帶著吳良輔亦因些瑣事被降了品還挨了板子。自此,宮人們才約束起來,再不敢私下窺探、授受、傳遞。
躺了會子睡不著,在床上便覺氣悶。想起身走走,又怕驚醒了外圍炕上睡著的吉祥。
處的日子久了,亦漸漸知道蘇茉爾有輕睡的症候,每每夜裏醒了便再難入睡,她便總是繡著花樣子打發時辰。我既知道了便再不準她夜裏值守,在宮裏自是有許多人替她,等閑事情亦用不到她親自著手,隻是她自己閑不住罷了。隻是此番出來沒有多帶人,她便要搶著值夜,吉祥頗費一番口舌才勸得她去歇了,又服侍著我躺下後,放了床帳,息了燭火,隻留一盞亮著。原想同她說說話,卻不想迷迷糊糊幾句後她竟然不作聲了,探首瞧時才見吉祥已然睡過去了,手中還拿著我的披帛。
想來她也是累得乏了,我輕手輕腳地起身,袖角掃過桌幾上小小茶盞,慌忙用手捂住,見沒有驚動吉祥才悄悄放下。披了件衣裳穿過正堂,走出屋門,看院落裏一地月華如水,柔而不媚。天上一彎冷月靜靜掛著,襯在繁星裏格外耀眼明亮,看上去似乎亦比紫禁城裏的月亮少了幾份凡俗,多了幾份風骨。
果然是天時不同,地利不同,人亦不同。連月亮竟也不同了。
山裏的風硬,卷起衣角鑽進縫隙裏涼涼地頗有些冷意,風腳吹過的時候,依稀帶了幾聲男子說話的聲音。我不由心中一動,這廟裏雖是住著和尚,然鼇拜帶著人已把這東院圍著了鐵桶一樣,除了老安那樣的人,尋常男子如何能夠靠近。便是吉祥養來嚇唬老鼠的狸貓亦是隻母的呢。
再想起多爾袞去後傅胤祖話裏話外的提點,我不免有些心驚,難道是有人存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心裏想著便不由輕躡了腳步,移到院門牆下,悄悄聽著。
“前些日子托人帶給你的竹簞和涼扇可是收著了?”
“原來竟是你弄的鬼,剛剛太後還問起,說看著不像是貢品呢,你膽子亦太大了些,竟托到吳良輔那裏。”
“除了他誰還能往裏邊送東西呢?左右他也有托我的事情罷了。”
“依我看著,你們竟是消停些的好,待打破了饑荒才難辦呢。你往後亦別往裏送東西了,便是送來了我亦不會收的。”
這一聽可是受驚不小,女的自是蘇茉爾了,男子卻是鼇拜的聲音,隻是這吳良輔的膽子愈發大了,連禦前的人竟也有勾連,倒是不能輕覷了他。
沉默片刻後,鼇拜再出語已有些索然竟味。
“你還是連句好話不肯給我,當初我知道自己位卑勢微,自是配不上你,可這許多年過去了……”
“你還是息了這樣心思吧,再過多少年,我亦還是這個話……”
知曉了是蘇茉爾在說話,便不好再聽下去,攏了攏了衣服輕輕踱回屋裏睡去,隻是心裏想著這段公案到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待個閑功夫定要好好磨一磨蘇茉爾才行。
福臨找來的時候已是月半後一日晌午,起初幾日眾人亦隻當作是太後外出禮佛散心,後來鼇拜幾次殷勤來請太後回宮,卻被我不置可否地推了過去。鼇拜果真是個幹練的,瞧著事情不像,便著急忙慌地回去稟了福臨知道,福臨當下便急著要來西山,奈何連著幾日朝裏事多,被絆住了腳。隻是日日遣人來送一封親筆書信,信中除了請駕回鸞,便是絮叨每日裏做了些什麼,倒頗覺瑣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