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從水月鏡中出來時,攬芳閣的頭牌已換了三輪了,曾經那個在蓮花台上舞轉回紅袖,歌愁斂翠鈿的頭牌早已嫁為了胡人婦,連曾孫都抱上了。隻是聽老喜鵲說,她出嫁的那一天,文昌街十裏紅妝,鞭炮聲絡繹不絕,那個老鴇假惺惺地擠了幾滴淚,幹嚎著跟著花轎跑了半條街之後,又張羅密鼓地找了另一個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的出水芙蓉。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這婉轉細膩的水磨調粘著絲絲的紅塵味自通塵鏡中飄散出來,靜靜地飄蕩在百鳥殿中,順帶著,這仙界,也沾染上了這黏黏稠稠的煙塵氣息,情情愛愛,紅男綠女的事飄散在天際。弄眉鬱結著眉頭,把臉都愁成了一團散不開的抹布。
“掬水,你說這柳夢梅和杜麗娘怎麼就這麼曲曲折折啊,你說這湯顯祖還敢不敢把他再寫得虐人心腸些?”我看著那抹得花花綠綠的臉,就渾身提不起勁來,更不用說那裏麵演得是什麼了。聽著那咿咿呀呀的聲音,不免生出些夢境來,夢中,我腳踏五彩祥雲,翩翩而起,佛祖念我一心向善,便讓我功德圓滿了,位列仙班,眾仙自然是一番慶賀。百鳥翩翩起舞,舞著舞著,我見著了那日在蓮花台上的頭牌,於是我欣喜萬分,一溜屁顛顛地跑過去,原來姐姐也修煉成精了麼。誰料那張臉生生地變成了聖姑的模樣,隻聽得她雷霆一吼,“大膽掬水,竟然又私自下凡,跑到這等煙花之地,來人呐,施以極刑,看你還敢不敢再犯。”我探頭一看,怎麼變成了攬芳閣,聖姑腳邊上的那個半老徐娘樂嗬嗬地拿著她那塊紅綠相間的絲巾,二話不說便往我臉上按來,我頓時呼氣不暢,手舞足蹈地掙紮了一番,才發現弄眉豢養的那隻鸚鵡踏在了我的臉上,它那紅翠翠的爪子正停在我的鼻子上,做金雞獨立狀,害我做了這麼一個揪心的夢。
“小掬水,幫姐姐一個忙,成不?”我一把擼下臉上的鸚鵡,順帶還揪了它幾根鮮紅刮翠的毛,弄眉見著了,竟也不惱,隻是陪著笑臉讓我幫她一個忙,我瞅了瞅那張笑得特別燦然的臉,堅決地搖了搖頭。
我在等著一個身著青衣的男子,不,應該是男仙。手中拽著弄眉的情信,之所以說的是情信,因為我不小心瞅了瞅,發現滿紙都是相思。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盡,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莫相識。
弄眉彼時還不好意思的揪著自己的衣角,說,那個,是我打開通塵鏡的時候,正好聽見了有人在吟這首詩,純屬抄襲,純屬抄襲。
我想著也不可能是弄眉自己寫的情詩,就她那腦殼瓜中裝的也不過是“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想著自己還真是虧本了,彼時,弄眉端著一盒芙蓉酥,說“好掬水,你要是替我將這情書送了,我就給你做一百年的芙蓉酥。”當時一沒忍住那肚子裏的饞蟲,便應了來,誰知在這邊吹了近一炷香時間的狂風,愣是沒有盼來一個青衣公子,倒是有幾個小仙娥粉紅著臉頰,挑兮達兮,搔首蜘躕。
正當我打著盹,忽的聽見有一個清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仙子,今後走路可要小心著些。”
“多謝殿下,今日,這外頭風大了些,堇色一不小心,便……”不知怎的,那名喚做堇色的女仙飛紅了臉,微微地低著頭,手指不安地把玩著衣帶。
我抬頭望望那沒有一絲雲彩的天,再望望那女仙,忽的心頭一緊,那個被喚作“殿下”的仙人著一襲青衫。於是立馬拔腳便去,二話不說,將手中揉成一團的情信塞到了他的手中。然後,飛快地往百鳥殿跑去,一心隻想著我的芙蓉酥,涎水早已飛流直下三千尺。
第二日,我便聽見殿外流傳著一則香豔的流言。
一個不知名的小妖精,竟然當著堇色仙子的麵,調戲太子殿下,還塞了一封情信啊,裏麵寫著什麼相思,相思的。
弄眉一把將我身上的錦被掀開,“小掬水,你把我的情信給了加洛上仙了麼?”
“給了給了,一個穿青衫的。”我很生氣,弄眉大清早的就來我耳邊叨嘮,攪醒我難得的好夢,好不容易可以吃上香噴噴的烤鴨了,結果弄眉把我晃啊晃啊的,連帶著已經貼上唇的鴨子飛走了。
“可是不對呀,他們說昨日太子殿下收到了一封情信,那上麵寫的內容和我的是一模一樣啊。”
“許是你聽錯了。再說一樣又怎樣,你的還不是從人間抄襲的,沒準別人也抄了首一樣的送給了太子殿下啊。”
弄眉聽著也覺得有理,便將一碟芙蓉酥放在了我案上,我見了,忙不迭地拿了一塊便往嘴裏塞去,發出滿足的砸砸聲,以便來慰勞一番受傷的胃,那隻差一點就能進入肚子的鴨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