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說:“我媽她愛我。她說過一百回。她不管到什麼地方都會給我來電話。她說她非常非常愛我。她說過我是她的天使。她都在電話裏哭了。”
爺爺說:“別騙人了,有誰把天使丟在一邊不管,自己到天下去瘋?來電話?她自己怎麼不來?她唱歌的時候也哭呢,哭得淚人似的,這事兒我見到過。”
小女孩大聲地說:“你說的不是真的。我媽沒有瘋。她那是在演出。她是軍中‘百靈鳥’。再說,她並沒有把我丟掉。她隻不過是太忙了。她熱愛歌唱。”
爺爺說:“我年輕的時候也熱愛。我也沒有把你爸爸丟了不管。你奶奶有一陣下哨所巡回醫療去了,我在駐地帶兵。我又當爹又當媽,我還給你爸爸洗過尿片。”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說:“我奶奶也把她自己的孩子丟了。”
爺爺瞪眼說:“不準說你奶奶的壞話,她在地下會聽見的。”
小女孩針鋒相對地說:“那你也別說我媽的壞話,她在高原上會聽見的。”
爺爺說:“你媽把你給寵壞了。”
小女孩說:“隨你怎麼說,反正我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爺爺又哼了一聲。
他們倆談得不愉快,都有些生氣。爺爺把身子背過去。小女孩賭氣地走開。貓醒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有些不知所措。貓想又要打仗了?
那個小男孩又來了,爬在窗台上和小女孩打招呼。他來的時候也很奇怪,躡手躡腳的,像在夜裏行走著的偵察兵。小女孩跑了過去,這一次她沒有堅守,她走出了屋子。
小男孩說:“嗨。”
小女孩說:“嗨。”
小男孩解釋說:“我又來了。”
小女孩問:“你還是把你爺爺鎖在家裏嗎?”
小男孩說:“不,我開了鎖,進了家門,拿了一個蘋果,咬了一口,又在兜裏裝滿了巧克力。我把咬了一口的蘋果放在廚房裏,打了一個噴嚏,結果暴露了。爺爺叫我去陪他聊天,我說好的,我一會兒就來,我偷偷溜出來,把門給鎖上了——情況就是這樣的。”
小女孩有點弄不明白地說:“你幹嗎要把爺爺鎖在家裏?你可以帶他到外麵來一起玩呀?”
小男孩幹脆地說:“不行,我必須把他鎖在家裏。”
小女孩問:“為什麼?”
小男孩解釋說:“我爺爺有老年癡呆症。他在高原待的時間太長了,把腦子待壞了。我爸爸特別疼他的爸爸,他對我說,要是你把我爸爸弄丟了,我非把你的屁股抽爛了不可。我發現,男人一般來說都有一個毛病,他們都愛自己的女人,疼自己的爸爸,煩自己的孩子。他們一回家就去抱自己的女人。他們對女人說,我爸呢,他怎麼樣?他們還對孩子說,你出去玩一會兒,我和你媽說會兒話。我知道他們說什麼。他們把門關上,沒什麼好事。凡是告狀的事都不是好事。我不喜歡人家告我的狀。好在我們家的情況比較簡單。我們家沒有女人。我隻需要把爺爺鎖著就行了。這是我研究出來的好辦法。我喜歡研究。我長大以後要當特工。特工都得學會研究。尤其是那種好特工。”
小女孩難過地說:“你爺爺他多可憐呀。”
小男孩不平地說:“我才可憐呢。我這個假期連一次公園都沒去過。我也沒有去玩過遊戲機。我也沒有去瘋狂。我就盼望著開學。要是開了學,至少我在寄宿學校裏,可以和同學們一起瘋。要是不開學,我連瘋都瘋不成,遲早會得癡呆症的,那樣我就當不成特工了。”
小男孩拍了幾下皮球,抬頭看了看小女孩。
小男孩說:“你長得很漂亮。”
小女孩說:“我媽才漂亮呢。”
小男孩說:“你媽也紮蝴蝶結嗎?”
小女孩說:“我媽穿漂亮裙子。她是一個歌唱家。她的歌唱得可好了。”
小男孩說:“那有什麼了不起,唱歌我也會。我還會吹口哨。”
小女孩說:“你騙人。”
小男孩說:“我才不騙你呢。我有時候騙我爸爸。我告訴他我一點也不想他,我也不想媽媽。我還騙老師。我對老師說我爸爸下一次準會來開家長會。老師總是歎氣,說你這個孩子呀。但是我不會騙你。不信我唱給你聽。”
小男孩開始唱歌。他唱的是一支士兵的歌,“扛起槍,走邊防”那一類的。他唱得很投入,就像他真的是一名士兵,真的扛著槍,在邊防線上走著似的。他把球抱在懷裏。球不是槍,但他抱得很緊,好像他知道路很險,不好走,他得小心著,別把槍和自己摔下懸崖去似的。他唱了幾句,又撅起嘴來吹口哨。可惜他沒能吹響。這使他有些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