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腕上的勞力士,6點28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分鍾。
對方會不會準時,他有點兒懷疑。不是每個勇敢的人都懂得社交規則,比如在約定時間的前兩三分鍾到場什麼的。就算懂了,也不一定會遵守。那個勇敢的家夥,他在到處找工作,眼角布滿血絲,幹皸的嘴唇起了泡。這樣的人,大多敵視社會,就像不得寵而仇恨後母的孩子,他們才不會遵守他媽的什麼家庭規則呢。
至於他自己,他會在關鍵的時候眼不眨手不軟地出擊,直到對手耗盡最後一滴血,被他從容地殺掉。更多的時候,他是一個有修養的紳士,簽字用老式派克,讀橘紅色紙張的《經濟觀察報》和24開銅版紙的《財富周刊》,按時服用供應商送上門來的安利係列產品,絕對不在公共場所叫應招女。而且他很坦率,比如,要是他不能確定那輛肇事的奧迪車一定會撞上那輛橫過馬路的三槍牌跑車,而騎在那輛昂貴的極品跑車上的少年正是自己的兒子的話,他絕對不會從人行道上奔過去,阻止一場車禍。
他這樣的人,即使對家裏的四川籍保姆,也會信守時間。這和是不是勇敢無關。就像洗澡,有的人在大街上淋著,有的人喜歡泡在澡盆子裏,有的人要去深山的溫泉,而且是在秋天葉落的季節裏,不一樣。這麼說,不是他這個人忘恩負義。人家救了他的兒子,他怎麼會不領情?他真的感激不盡,所以才拿出一大筆賞金。
“我不能接受這麼大一筆錢,真的不能。”對方說。
“為什麼?你該接受。”他真誠地說。
“我一直在找工作。你知道,工作很不好找。這個嘛,好像是不義之財。”
“是嗎?”
“我這麼說,有點兒不禮貌,你不會見怪吧?”
“哪裏,也許你是對的。可是我總得有所表示吧?”
“要不,我吃你一頓飯?”對方眼睛一亮,好像是突然見到了大白鯊。
“什麼?”他沒明白,看對方。
“隨便說說,不行就算了。”
“哦,不。那就這麼說定了。”
“實在不好意思。你不會覺得我是死纏著你吧?”
“看你說的。”
他沒有想到對方那麼羞澀,倒好像對方不是一個勇敢的男人。但這有什麼呢,他答應在武漢最好的酒店,香格裏拉的中餐廳,請對方吃一頓飯。他有很大的產業,錢多得自己都數不清,時裝模特兒一樣英俊美麗的職工幾百號,兒子卻隻有一個。兒子比香格裏拉珍貴。事實上,每一個人都有無奈的地方,這一點,他從來就不掩飾,當然也不會取笑對方。
“怎麼還不來?”她朝門口看了看,一臉好奇,光潔的裸肘撐在台桌上,用攪拌棒攪動杯子裏的冰塊,玩著紅茶。
他也朝門口看了看。紅衫紅帽的侍應生彎了腰讓進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不是那個人。他沒曾想讓她來的。她一定要來,說是想看看舍己救人的英雄。
“他長得什麼樣兒?”
他也說不出來。“好像,沒有什麼特點。一個有點兒潦倒的中年男人吧。”他想了想,還真是的,那個人,真的沒有什麼特點。現在能說出誰有什麼特點很困難,科技時代嘛。
她撇了撇嘴,動人地笑了,純潔地看他。“不自信了?”
“算是吧。”
“這也是平衡吧?”
“什麼?”
“書上說的,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有的人這方麵強,有的人那方麵強,古奇波迪原理。”
他不想接她的話。她是那種知道自己漂亮但不知道自己淺薄的女孩子,他不可能和她討論經濟製衡論方麵的話題。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知道節省精力,所以,他不會揭穿她,比如問她,你漂亮的臉蛋兒後麵,還有挺拔的小胸脯後麵,有些什麼貨色?他不傻,不會在這個時代還去尋找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