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子急急地說了這句話後,便沉默了。
周圍靜得出奇,這就是坐落在濃蔭深處的別墅之夜。
然而就像黑暗中仍可見明亮一樣,寂靜之中似乎也潛藏著聲音。像夜空中飄浮的雲朵,庭院裏樹葉的墜落,房屋建材的腐蝕,這種種聲音重合起來,便會發出極其微小的聲響。
久木專心傾聽著黑暗中的聲響,凜子輕輕地扭過身子問他:“想什麼呢?”“也沒想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凜子輕輕說:“我可不願意。”
久木轉頭看她,她又低語:“我不願意那樣去死。”
凜子又想起了武郎和秋子的屍體被人發現時的悲慘情景。“即便要在幸福的頂峰時去死,那種死法也太可悲了。死得那麼難看,太令人痛心了……”“遺書上寫著,請不要尋找我們。”“可是,早晚會被人發現的呀,既然如此,還是死得像點樣好啊。”
這當然最理想,不過這僅僅是活著的人的願望而已。“自殺的人可能想不到那麼多。”“我可不願意,絕對不願意。”
凜子一下子激動起來,從被單裏稍稍欠起上身說:“我不怕死,隨時都可以和你一起死,隻是我不喜歡那種死法。”“可是,發現晚了的話,一樣都得腐爛呐。”“腐爛也不一定長蛆啊,至少應該在腐爛之前讓別人發現兩人在一起。
你說對吧?”
說實話,久木到今天為止,別說死後什麼樣子,就連死都沒想過。
人降生到這個世上,早晚是要死的,但久木還不曾認真琢磨這個問題,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可是不知為什麼,和凜子談著談著,對生命的執著就漸漸淡薄了,覺得死並不那麼可怕了,甚至和自己親近起來了。
這種安寧從哪兒來的呢?為什麼和凜子在一起時,會不覺得死那麼可怕了呢?
久木慢慢地脫下了凜子的睡衣和內褲,脫到一絲不掛時,緊緊地摟住了她。
現在,他們緊緊摟抱著對方,下肢互相纏繞著,兩人的皮膚貼得一點空隙也沒有,仿佛每一個毛孔都緊密重合在一起了。“好舒服啊……”
這是從久木全身的皮膚中發出的歎息和喜悅。
沉浸在這沸騰般奔湧的快感裏,久木發現肌膚的接觸給人以安寧,同時也使人達觀。
女人肉體這麼光滑而柔軟,隻要沉浸在這種豐潤溫暖的感覺中,失去意識甚或死亡,就不那麼令人恐怖了。“原來是這樣……”久木衝著凜子的肉體喃喃道。“要是這樣擁抱著的話,我就敢去死了。”“這樣擁抱著?”
“就像這樣緊緊地抱著……”
在女人的懷中,男人變得無比的溫柔順從,仿佛變成了被媽媽抱在懷裏的少年,變成了胎兒,又變成了一滴精液而消失不見了。“像現在這樣的話,我不害怕。”“隻要和你在一起,我也不害怕。”
久木聽了,忽然感到不安起來,仿佛自己就要被拽往甜蜜舒適的死的世界中去了。
為了避免總是去想死的問題,久木更緊地抱著凜子。凜子憋得掙脫了他的摟抱,大口地喘著氣。
然後,就以似抱非抱的狀態,隻有胸、腹和大腿部分相接觸著。久木閉上眼睛說道:“好安靜啊……”
對話停頓了下來,再次置身於寂靜的暗夜,覺得黑得更加深沉,更加濃重了。“到輕井澤來真是太好了,心靈得到了徹底的淨化。”
很多人對梅雨季節的輕井澤敬而遠之,久木反倒很喜歡這個季節的輕井澤。因為暑假前夕,遊客寥寥,被雨後的蔥綠所包圍的靜謐,滋潤了因都市生活而疲憊的心靈。陰鬱的綿綿細雨,澆灌了曾經遮擋暑熱、給遊人以陰涼的濃密綠樹,哺育了覆蓋地麵的青苔。
當然,連綿不斷的降雨有時也會使人萎靡不振,思想更容易走極端。
凜子從武郎和秋子的絕命之地回來後,一直不能擺脫死的糾纏,一再地談論死的問題,這不能說和厚厚的雲層和陰雨連綿毫無關係。“就在這兒待下去好不好?”
聽凜子一說,東京的街道和公司裏的情景又慢慢浮現在久木的腦海裏。“那怎麼行啊……”
和凜子兩個人在這雨中的輕井澤再待上兩天的話,久木真的不想去上班了。“夏天人多,我喜歡秋天到這兒來。”
凜子說完又挨了過來。久木觸摸著她那豐滿的胸部,又興奮了起來。
想了太多的死之後,他們迫切地想得到生的驗證。在獲得性的快樂的同時,瘋狂地耗盡所有精力的話,對死的不安就會消失,活著的感覺就會更加真切。
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在這樹叢環繞的房子裏,兩個人為尋求這樣的麻醉,如野獸般癡狂著。
1埃裏克·薩蒂:(1866~1925)法國作曲家。玩世不恭的音樂怪傑,以率真質樸的音樂風格著稱,其音樂觀點對現代音樂有舉足輕重的影響,是新古典主義的先驅。代表佳作有《3首吉姆諾培迪》等。
2有島武郎:(1878~1923)日本著名作家。1910年與武者小路實篤、誌賀直哉等創辦文藝雜誌《白樺》,形成對日本現代文學有重大影響的“白樺派”。代表作為《一個女人》、《卡因的後裔》。1923年和女記者波多野秋子一起在輕井澤的別墅自殺,留下三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