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白天黑夜,久木想什麼時候睡就什麼時候睡,有時貪睡得連飯都忘了吃。不過,早上醒來,他經常下意識地要去上班,立刻又想起“已經不用去了”。
每當這時,久木都深切體味到了自由的喜悅,但轉瞬間內心又湧起了隻有自己一個人為社會所拋棄的孤獨感。每天早晨,他看著窗外那些趕往地鐵站去上班的人流,心裏便翻騰起來。
再怎麼說,隻有加入了那個洪流,才能保證一天的生計和家人衣食無憂。
這時,久木才知道了自己失去的東西的分量。
就在既安寧又不安的矛盾心理的交錯、纏繞中,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幾乎把自己封閉起來的這段時間裏,久木隻出門了一次,就是去見衣川。
以前都是衣川給他來電話,這次久木破天荒地約他出來見麵。
久木還沒有把有關辭職的事和給妻子寄離婚協議書的事告訴衣川。盡管自己沒有這份心情解釋這些,可早晚要告訴他。
不可思議的是,一旦辭了職,久木就不好意思到以前常常光顧的餐廳和酒吧去了。按說花錢吃飯,沒什麼可顧慮的,可是心裏總覺得人家會不歡迎,所以他很少再到那些地方露麵了。
這次久木也是猶豫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到他們倆常去的銀座數寄屋街那家小飯館,並排坐在櫃台前。
八月下旬,炎熱的夏天已接近尾聲,店裏客人很多。兩人先幹了杯啤酒,聊了會兒都認識的朋友之後,久木突然開口說:“我辭去了公司的工作。”
衣川聞聽,一下子放下了正要喝的酒杯,久木沒有理會他,說了一下大致經過。
衣川一直默默地傾聽,等久木話音剛落,就迫不及待地問:“你真願意這樣?”“願意什麼?”“不後悔?”
要說不後悔是假話,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麼辦法。久木微笑著點點頭,衣川忽然壓低聲音說:“怎麼著,有別的去處?”“哪有啊……”
“那你以後怎麼生活?”“放心,餓不死的。”“正式離婚的話,還要支付賠償金吧?”“有世田穀的房子。”“全部給夫人嗎?”
久木點著頭,發覺自己這一個月來,對金錢和物質的執著,已大大淡漠了。“你這麼大歲數,怎麼還這麼糊塗。”“也許吧。”
“到了咱們這樣的年紀,多少該有些分寸啊。誰都想談戀愛,見了不錯的女人也想勾引,可是因為迷上一個女人,連公司的地位和工作都賠上,這不是得不償失嗎?和那些發情的貓狗有什麼兩樣?”
衣川的話是不錯,就是太不講情麵了。聽他的意思,有妻室的男人愛戀一個女人,陷入情網是非常愚蠢的,就和發情的貓狗一樣。
見久木沉默不語,衣川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些。“不過呢,喜歡一個人也沒關係,見好就收,別走極端。”
說完,衣川又要了壺冷酒,說道:“我可真沒想到你這麼純情。”“純情?”“是啊。你迷上一個女人,連地位、收入和家庭都不要了。”
這並不是純情,是從身心深處互相愛慕互相吸引的結果。久木想對他這麼說,又覺得用語言很難表達清楚,就沒說話。衣川嘟噥了一句:“也可能我在嫉妒你。”“嫉妒我?為什麼?”“她的確是個好女人喲。你不出手的話,我可能會上的,後悔莫及呀……”
衣川這麼坦白自己的情感,還是第一次。“可是被你搶先了一步,我也死心了。”
沉默了一會兒,衣川忽然說道:“前幾天,她到我這兒來了。”“去中心了?”“大概四五天前吧,她是突然來找我的。說想擔任點書法方麵的工作。
所以你給我來電話,我還以為是為了這事呢。”
久木不知道凜子一個人去找衣川的事。“她也真了不起,因為你辭職了,才想出來工作的吧。”
衣川停頓了一下,又告訴久木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當時,她還問我你夫人在哪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