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海水與沙灘5(1 / 1)

第二天一早,胡友鬆還在酣睡時,李宗仁便起床了。大概是上了年紀,早睡早起成了習慣,常常是遲睡了,淩晨三四點鍾醒來,就再也別想還能入夢。胡友鬆因為昨天白天遊泳的勞累和上半夜做夢、訴苦的情緒波動,直到下半夜才睡著,所以還睡得挺香。李宗仁沒有叫醒她,洗漱之後,便獨自一人到戶外的觀日亭去了。

天,藍得像寶石,沒有雲,也沒有霧。隻有濕潤的海風和富氧的空氣。晨起的海,好看極了,霞光為波濤染金,鷗鳥給波濤添趣。李宗仁到北戴河幾天來,天天都毫不例外地要到這觀日亭上來,緩緩地來一番太極拳,活動一下身肢,然後點上一支煙,靜坐在亭東側的那張水磨石的條凳上,一邊吐著煙圈,一邊看海的晨景,欣賞海上日出。從20來歲起,幾十年戎馬生涯,政治、軍事、人際的爭爭鬥鬥,他總在一種不自在的氛圍裏度日子。盡管有成功,有失敗,有得意,也有懊喪,但他的確從沒有今天這麼清閑;就是在美國當寓公或是在蘇黎世度假的日子,由於心境不寧,眼中萬事萬物,也總要遜色三分。如今好了,毅然決然地回來,遂了落葉歸根的宿願。40年來一直相伴的妻子郭德潔,雖然相依為命,而且不少事多得她襄助,但畢竟在性格上有許多差異,磕磕碰碰的時候不少。今年3月,她的去世,盡管令他悲慟萬分,但禍福相因,總也覺得自在了許多。眼下這年輕的妻子,真誠相依相伴,這當然是原先沒想到的福分。人,難得有這麼清閑、愜意的時候,特別是軍人政要,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說無二三。

今天的海上日出太美好了。那一輪紅紅的火球剛露出半個圓臉時,海麵上起了些風,粼粼的波光,由紅色漸漸變為橘黃,又由橘黃變成金黃,如人們想象中的無線電波般擴散在寬闊無垠的海麵上。本來無雲的天空,不知怎的也布滿了與水色水波相映的雲霞,天水相接處,太陽和它的倒影實際上正好是一個滿圓,而天上的雲霞和水中的波光連在一起,也正好成了一個天大的映現著一道道彩色圓弧的波輪,美妙極了,壯觀極了!

“嗨!好幾天了,今天的日出特別漂亮,可惜若梅……”李宗仁激動地自言自語。前幾天,他都和妻子一道來看日出,今天,他悔不該沒叫醒她。

“德公,您……”也太巧,正當李宗仁自言自語話音未落時,胡友鬆穿著睡衣,出現在他身後。

“我見你睡得真香,不忍心叫醒你!”

“您不是說,北戴河的日出,一生難得見多少次嗎?”

“是啊,我活了70多歲,也就今年才得見,感謝毛主席、周總理和統戰部對我的關照!”

“解放前,您在北平當了那麼久的官,都沒來這欣賞過日出?”

“那時,國民黨內互相傾軋,對外又要考慮和共產黨的軍隊周旋,真算得上是內外交困,哪還有時間來賦閑哪!”

“看來,您的命,是先苦後甜哪!”

“也談不上,不過,早年真也苦過,打仗真是搏命呢!我1917年在廣東討伐龍濟光時,一顆子彈從我下頜穿過,把牙齒都打碎了。後來,多次輾轉疆場,好幾次子彈從耳邊、從胯下擦過,肉皮子感到一陣火燙,好在閻王爺沒勾命,不然,早就封神榜上有名了。要說甜,現在倒也真甜了。一個人心上的包袱、肩上的擔子都卸下去了,走路也輕鬆,喝水也甜哪!”李宗仁說話時,眼一直盯著海天日出的奇觀。說到此,他才回過頭來,扶著妻子的肩膀,感慨地歎道,“要說先苦後甜,你可真算得上這種命,嗯,不是嗎?”

胡友鬆扁扁嘴,調皮地說:“這也靠我自己的果斷!當時決定同意和您結婚,可真要些勇氣。就這個問題說,還得感謝那昧良心的老太婆呢!如果我不是跟您結婚,而是嫁給個什麼普通人,她非得胡攪蠻纏不可。是您哪,她當然也就不敢太放肆了。”

“哦!”李宗仁用手輕輕捏友鬆那柔軟的肩頭說:“我一直忘了問你,我們的婚事,你有沒有跟那老太婆商量過!”

“用不著!”一提到養母,胡友鬆牙齒一咬,眼一瞪,“我臨走時,隻大聲地對她說過一句話:我走了,永遠不會再回這個家!”

李宗仁見胡友鬆情緒頓時激動起來,眼眶又有些濕潤了,趕緊把妻子擁起,說:“別再提她,走,我們到海灘上去散散步。有人說,讓日出時的海水浸浸腳,可以忘記過去的痛苦。我們去試試。”

“嗯,德公,海灘上有人。您看我,還穿著件睡衣呢!”

“你呀,二十幾歲人,還沒我這老頭開化。在國外,女人在海灘上隻穿條三角短褲,上身戴個文胸呢!那叫什麼‘比基尼’。要是你,哪敢哪!”

海灘上留下四行深深的足跡。初陽把他們的剪影,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