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您又要請人吃飯啊!”她禮貌地站在廳門邊,不知這句話當外人的麵問丈夫,合不合適。
“是的,我要請一位叫沈醉的人。怎麼,你有什麼意見?”李宗仁直言相告。
“德公,您請誰我都沒有意見,隻是現在這時候,外麵鬧嚷嚷的,紅衛兵到處破‘四舊’,到處抓人,批鬥人。前幾天,你想請章士釗先生吃飯,他不是來函勸你暫莫‘置酒高會’嗎?”胡友鬆畢竟在北京長大,而且知道一有運動時北京是咋個樣子,她怕李宗仁為請客吃飯的事,惹出麻煩來。
“不,不!我不是大宴賓客。這次,我就請沈醉先生一人,還有尹秘書作陪。”李宗仁不是不聽妻子的話,他是有些不理解,為什麼用自己的錢請客吃飯,也是一種“四舊”,也要受到社會的約束?
胡友鬆見李宗仁話語堅定,又有尹秘書在場,當然不好再勸。
尹冰彥畢竟還是有些麵子的人物,中央統戰部和全國政協那裏,他出麵說了說,便獲準了。於是他親自給沈醉掛了電話,約定了到西總布胡同李公館麵敘的時間。李宗仁提前通知了廚子,做一桌南京菜。因為沈醉籌劃暗殺李宗仁的活動,是在南京進行的。吃南京菜,說南京事,氣氛會更融洽些。
在交待尹冰彥聯係邀沈醉來做客之後,李宗仁重又把沈醉的那篇文章從頭到尾看一遍。對他過去一直蒙在鼓裏的軍統內幕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此外,從沈文的字裏行間,他看出沈醉這個人記憶力很好,文字表達也很清楚。他估算了一下,1948年沈醉在南京準備下手暗殺他時,不過30來歲,如今也還不到60,大概仍舊是個虎虎有生的漢子。
三天之後的一個下午,沈醉果然像鍾一樣準時跨進了這西總布胡同李公館的大門,李宗仁從尹冰彥口裏也多少知道了些沈醉的性格,於是提前到樓下那間大客廳裏來,靜候這位險些被他結果了性命的新朋友。
“李先生,我是來向您請罪的!”沈醉跨入客廳之後,不用尹冰彥介紹,便畢恭畢敬地站在李宗仁麵前,深深地鞠了個90度的躬,歉意三分地說,“18年前,先生的性命差點喪在我手裏呀!”
李宗仁迎上去和沈醉握了手,讓過座,說:“不要客氣,事情已經過去了就讓它永遠成為過去。再說,這件事本身並不是你的主意,你不過是執行上司的命令罷了。我們今天能在北京見麵,而且成了一家人,這是好不容易的事。你我都沒想到吧?”
沈醉見李宗仁一副長者風度,寬厚、通融,原以為會被李宗仁嗔怪的顧慮冰釋雲散,坐定下來,從容地呷了口剛沏好的茶,便和李宗仁敘談起來。
“聽說李先生剛從北戴河度蜜月回京不久。新夫人可在家?”
“回來十多天了。若梅她在樓上學畫畫呢!這幾天,她學畫入迷了。”
“琴棋書畫嘛,李夫人一定是位才女。”
“聽說你這幾年學習得很好,進步很快。”
“都是共產黨教育的結果。像我這樣雙手沾滿人民鮮血的軍統特務,若不是共產黨寬宏,早就命歸西天了。”
“是啊,毛主席、周總理,真是一代偉人,過去我們國民黨裏,就沒有這樣的偉人,所以,注定是失敗的。”
……
話,談得很投機。
進餐時,賓主隻淺淺地呷些酒,都沒有開懷暢飲。沈醉見桌上鹹水鴨、涼豆腐這些南京菜,禁不住問道:“李先生喜歡南京菜?”
李宗仁笑著說:“這菜是為你做的呀,應該說,我們倆第一次見麵是在南京。那時,我雖然不認識你,可你卻是很認識我的呀!”
“慚愧,慚愧!”沈醉沒飲多少酒,臉卻紅了。
“不要說那些客氣話,來了就好!喜不喜歡吃南京菜都要吃些。不容易呀。那時我在南京,算得是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總統。可我那時若請你吃飯,你一定不會去。如今我是個平民百姓了,請你你居然就來了,就說明你還是看得起我的喲!”
“是我失禮!李先生回國都一年多了,我應該早來請罪。”
胡友鬆進餐時一直坐在李宗仁身邊,除了不得已的寒暄,她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