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風雨黃昏3(2 / 2)

如今,黃紹竑死於非命。據說是多次被紅衛兵抽打,罰跪,加上本來身體就有病,再不堪忍受這等奇恥大辱而自盡的。

不過一個星期工夫,一連串不幸的消息,使李宗仁的心,如同受到重錘的頻頻擊打。他感到頭暈,周身不適,本就患著慢性肺氣腫,這幾天來,咳嗽比以往加重,甚至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難,飯量比前時大為減少,每頓隻喝些米粥,吃些許青菜。人也消瘦了許多。

李宗仁沒有把內心的痛苦都告訴胡友鬆。胡友鬆認得黃琪翔、劉裴和黃紹竑,也知道他們的不幸,可她畢竟年輕,畢竟與李宗仁生活在一起才兩個多月。她一時還難於完全了解李宗仁與這些故舊的過去,難於完全領悟他們之間的情誼,而李宗仁要從頭跟她說起,那真是三天六夜也說不完。

“德公,您在這院子裏已經坐了好一陣了,是不是上樓去量量體溫,好決定今天還打不打雞血針。”胡友鬆知道丈夫這段時間心情很沉重,常常獨自到院子裏來靜坐,她不忍打擾他,哪怕隻是表麵的安寧。但她每天上午得定時給他打雞血針,所以不得不執行一個護士妻子的責任。

那段時間,北京,不止北京,甚至全國各地,都掀起一種打雞血針的“雞血療法”熱潮,說是對人體注射公雞的鮮血,可以治療心、肺、腸胃、五官以及風濕等數十種疾病。關於“雞血療法”的宣傳印刷品四處亂飛,一位姓“時”的醫生從“雞血療法”的原理、治療根據到治愈病例,寫得頭頭是道,頗為逼真。一時間,北京的公雞價格猛漲,醫院門口抱著公雞等打針的隊伍,長龍般好幾十米長。李宗仁的肺氣腫和支氣管炎病,已成舊疾,咳嗽哮喘,季節性發生,深以為苦。他的一位好友王葆真,送給他一隻經過驗血的大公雞,說是讓他試試。胡友鬆正好是護士,諳熟注射之道。於是,便上街買了注射器和消毒用具,每天上午定時抽那隻大公雞的血,為李宗仁作肌肉注射。

注射雞血有一條規定,即病人發燒或身體不適時必須暫停注射,所以,胡友鬆每天給丈夫注射前,都認真地給他量量體溫,順便還探探血壓。

“不必量了。”李宗仁用手心摸了摸額頭說,“我胸口很悶,自己感到是在發燒。”

胡友鬆用臉去貼了貼李宗仁的臉,果真是有些熱,像是發燒。於是她一麵扶起李宗仁,一麵說:“不打雞血針,也要量一下,看燒的程度究竟如何,也得吃些藥哇!”李宗仁從石凳上站起來,由妻子攙扶著,一步步向裏屋走去,他感到有些頭重腳輕,眼前的房屋,葡萄架,花壇都在晃動,不知不覺,額角上沁出一串串汗珠。

李宗仁果真發燒了,好在度數不高,隻38度。胡友鬆照慣例給他吃了些退燒和消炎的藥,扶他躺在床上。“德公,你好好休息下,吃了退燒藥,等會兒會發汗的。”她轉身在衣櫃裏給他拿來一條幹毛巾。

“若梅,要說休息,我哪天不在休息!我什麼事也沒做呀。可你看,琪翔,為章(劉裴,字為章),還有……還有季寬(黃紹竑,字季寬)的不幸,我……我好幾個晚上都睡不安!”

胡友鬆見李宗仁說話有些吃力,很動感情,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隻默默地坐在床邊,看著、守著,用手輕輕地為丈夫揉胸口。

是退燒藥多少也有些安定作用,還是胡友鬆那柔軟的手把李宗仁的胸口揉得舒服了些,李宗仁微微閉上了眼睛。

汗,漸漸地從李宗仁額頭上冒出來,一粒粒,一串串,一會兒,連內衣也濕了。

胡友鬆當然懂得這是藥物的作用。她用毛巾給李宗仁擦汗,可毛巾剛接觸到李宗仁額頭,他便猛然坐了起來。迷糊中神色有些惶恐,他抓著妻子的手問:“若梅,若梅,你說,你說紅衛兵會不會上我們家來,拿我們罰跪?會不會?”

胡友鬆看出這幾天李宗仁對幾位老友的不幸想得太多,加上發燒,神誌有些恍惚。她一邊給丈夫擦汗,一邊說:“不會的,不會的。毛主席、周總理那麼關心我們,我想不會!”

“毛主席、周總理……毛主席、周總理……”李宗仁嘴裏念叨著,重又倒靠在床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