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風雨黃昏4(3 / 3)

北京醫院進來輛紅旗車,人們一下子便圍攏過來。

“誰?哪位副總理?”

“不像!旁邊的女人那麼妖豔。”

“呃,像是那個去年從美國歸來的李宗仁。”

“哦,旁邊那女人,不就是原來在複外醫院的那個胡友鬆?”

“呸,活像個資產階級少奶奶。你們看那頭,油光晶亮的大波浪。這什麼年頭了,還少奶奶般擺闊!”

“管他誰的少奶奶,拿剪子來,剪她個陰陽頭,給她個下馬威!”

車,停下了。車窗外麵那些造反派們的言語,胡友鬆聽得一清二楚。李宗仁年紀大些,耳朵有些背,也聽清了罵少奶奶的幾句。

“若梅,車外這麼多人,這藥,今天還要嗎?”李宗仁心裏惶惶不安,他不知道這個“救死扶傷”的地方,也造反了。當然,圍著紅旗車的,不光是醫院的人。

“既來了,就要。”胡友鬆開門下了車,轉身又拉開了右邊的車門,讓李宗仁出來。

“李宗仁!李宗仁!”圍觀的人嚷嚷起來。

胡友鬆趕緊挽著李宗仁,走進門診部的大廳。

不過是要些阿斯匹林、盤尼西林之類的常用藥,可掛號,就診開處方、取藥,前後卻折騰了半個小時。在大廳、在診室,都有人尾隨著李宗仁夫婦,但畢竟不像在門口那麼亂。

當他們穿過人群,準備上紅旗車回家時,不遠處便有人拿著張大字報。大字報的內容看不清,標目卻格外醒目:“把資產階級少奶奶胡友鬆揪出來。”

司機還算機靈,使勁一轟油門,方向盤一打,車便駛出了北京醫院,那個拿著大字報想貼在車上的人,匆匆追了幾步,留下一串罵……

胡友鬆惹禍了。回家之後,她沒有照以往理發歸來那樣,對著梳妝台那塊橢圓形的穿衣鏡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自我欣賞。當晚她連飯也沒吃,心裏懸懸的,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有紅衛兵上門來。她自己似乎並不太害怕,就怕因為她的“大波浪”頭牽連了丈夫。幾個月前自己還是個不知名的小護士,如今居然坐紅旗牌進進出出,不就全賴了李宗仁嗎?

秘書陳貴第二天態度嚴肅地告訴李宗仁:“北京醫院工宣隊派人來找了我,說是醫院裏貼了胡友鬆的大字報,胡友鬆有可能要被批鬥,被剪頭發,特此向你打個招呼。”

李宗仁惶惶不安,他不願,但又不好不把這令人恐怖的消息告訴妻子。

胡友鬆不在乎,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因為聽了那首北京舊時的《剃頭謠》?

有紅衛兵開始在這西總布胡同5號院門口遊蕩,悄悄地觀察什麼,有人抄記門牌。

邵力子夫人傅大姐打來電話,勸胡友鬆穿布鞋,著布衣,把那大波浪剪了,免受皮肉之苦。

她很不情願——我既是李宗仁的合法妻子,跟他一道坐坐紅旗車,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一個孤兒出身的普通護士,隻要理了個“大波浪”就變了個階級,馬克思也沒說階級以服飾發式為依據啊!

不情願的事,有時也要做的。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人在風浪中,身豈能由己!

胡友鬆換了衣,更了鞋,洗掉了大波浪。她倒不怕自己挨揪出去,是怕丈夫為自己擔心,怕他失去精神支柱。風浪中,孤獨是雙重的痛苦,更何況像他這樣年逾古稀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