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然不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軍用吉普領著一輛黑色轎車,戛然停在院牆門外。
“篤篤篤!”車上下來三個軍人,一位幹部,神色有些緊張,像是來執行什麼重大任務。是過於匆忙,還是對這李公館太陌生,他們居然沒去按門鈴。
秘書陳貴問明了他們的來意後,匆匆上了樓。
“李先生,樓下客廳有人找。”
“什麼人?”李宗仁心裏不由一驚,什麼要緊的事,居然夜裏還來?李宗仁自回國以後,還沒有遇上這樣“半夜敲門”的事。
“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的。”
“說了什麼事嗎?”
“他們要與你麵談。”
胡友鬆聽清了陳貴和李宗仁的對話,心裏疑惑不解:難道是假冒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工作人員的紅衛兵,還是北京醫院那些貼大字報的“革命”青年?她從臥室裏走出來,一把拉住李宗仁的手,示意要他弄明白樓下是什麼人才下去,不獨小說、電影裏的那些“不速之客”多在夜間光臨,李宗仁的那些親朋故舊近來的不幸遭遇,也把她嚇怕了。
“好,我下去看看。”李宗仁很果斷,他轉身進房取了一副眼鏡。
“德公,您……”胡友鬆用身體攔住李宗仁,她深怕出事。
“若梅,你不必攔我!”李宗仁輕輕推開胡友鬆,跟著陳貴走下了樓。
胡友鬆想跟下樓去,轉而又覺得不妥。自己貿然下樓去,會不會給丈夫添麻煩?“大波浪”發式引出的風波,實際上已經給他添了麻煩和煩惱,今天夜裏的不速之客,說不定就是因為這件事而來。很可能是要來剪頭發,礙於李宗仁的麵子,不便馬上下手,所以,先叫他去訓訓話,做一番思想政治工作,把李宗仁引開,以便下手。剪就剪吧!胡友鬆心一沉,牙一咬,走到穿衣鏡前,以手代梳,從容地疏理了一下自己那一頭雖然沒有了大波浪,但依然油黑秀美的頭發,不由得又想起了李宗仁給她說的那個《剃頭謠》的故事。“剃也由他剃,頭還是我頭”啊!
她無心再看李宗仁的回憶錄,獨立靜坐在小廳的沙發上。忐忑不安的心,略略有些疼痛。德公他怎樣了?下麵是什麼人?會不會出意外?一個七十五六歲的人了,還受得起刺檄,受得起折騰嗎?終於有人闖進這5號院裏來子,這幾個月最不願意出現的事,終於出現了。風和太陽確也太鐵麵無私,能到的地方,它們一定不會不到。約莫過了半小時,隨著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李宗仁上了樓。
胡友鬆反彈似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迎到樓梯口,關切地打量丈夫:“德公、德公。您、您,怎麼啦,沒什麼事吧?是不是紅衛兵?還是醫院的那群‘革命青年’?”
“您怎麼往那方麵想呢!”李宗仁神態很平穩,沒有半點驚惶。他坐在樓廳的沙發上,呷了口茶,又說,“來人確實是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的,他們是奉命來勸我們暫離開這裏,到一家醫院去療養的。我說我沒病,哪裏也不去,就在這國家給我安排的西總布胡同裏,日子過得很好,我這個人一向隨遇而安,何必要搬動呢!來人說,他們是特地來幫我們搬遷的,我們不去,他們可不好交差。我堅持不去,他們再三勸我走,彼此客氣地認真地交談了好一陣,來人才答應回去向上級彙報請示。”
胡友鬆聽李宗仁說明情況,似乎略略放了些心,情緒沒有剛才那麼緊張了。可她轉而又想,來人說要搬到另一個地方暫住是真,療養當然隻是個借口,為什麼這地方不能住?是不是紅衛兵已經把李宗仁當成了鬥爭目標,準備對這西總布胡同五號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