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1 / 1)

那一年兵荒馬亂,他與家人失散,流落到南都。

衣衫襤褸的他坐在街邊的石階上,對過是一家生藥鋪子。暗沉沉的櫃台又高又深,在他眼裏顯然算得上是豪門大戶了。當是時,雖然他一文不名,連下頓飯都沒有著落,卻不免遐想了一下如若有朝一日,在這繁華的南都占得一席之地,必然回鄉起大宅,光宗耀祖,讓父母在村裏人麵前揚眉吐氣。

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有兵士鳴金開道,原來裴將軍不日將北上抗擊敵軍。他興起一念,決意投軍。也不需往高了說什麼報效國家,隻為混一口飽飯,祖上有靈的話,立個軍功,一家都翻身了。若時運不濟,也隻是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如此這般的活著,與死了又有什麼差別。

兩年後,韃虜驅盡。

祖宗保佑,他果然做得個百戶,憑著自小從一眾兄弟姐妹中脫穎而出獨得父母寵愛的天賦異稟,在軍中他亦人緣不錯,尤得上司喜愛,遂給了一個月的假,準其回鄉探親。然而回到村裏,不過是故戰場的瓦礫堆與雜草叢,哪裏見得到半個人影。遊子衣錦榮歸之時,卻沒有父老鄉親的恭賀,沒有父母的老懷欣慰,沒有兄弟姐妹的眾星捧月,這“榮歸”二字,隻得一個“歸”,卻是無所歸處之“歸”。

如今天下太平,過些時日,難舍故土的眾人總會回來重建家園的吧。此時,也隻有先回軍中。親人的消息,留待日後慢慢探訪了。他如是想。

人一旦走上康莊大道,果然路是越走越寬敞。沒多少時日,駐地附近就有好些人家托人上門說親,果子鋪張老板家的二閨女,年方二八,麵若銀盆;綢緞鋪李老板家的獨生女兒,隻待招個女婿承繼家業,支撐門庭;生藥鋪黃老板家的三女兒,性格溫柔,待人和善。

他忽然就想起了當年南都那暗沉深遠的櫃台,難道這就是緣分?娶妻當娶賢,更何況,相下來,這黃三娘,一雙澄澈的大眼睛,白白的皮膚,身段婀娜,雖不善打扮,倒也是清水出芙蓉,人也實誠。日後,若有個戰事什麼的要出征,留在家中倒也還算放心。若得上天垂憐僥幸能與父母兄弟團聚,這和善的性格也不至於與家人有什麼齟齬。

成親不過十數日,便接到軍令,赴贛西剿匪去也。一年後回轉,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娃兒抱在三娘懷中。自他出征,三娘孤身一人在家亦覺不便,不多久就回娘家住了,想是丈人家照顧妥帖,這女娃兒雖是八個月就生產的,卻比足月的都壯實。他欣喜之餘,卻也不免有些小遺憾,家中親人不知流落何方,總想有個子繼才是圓滿。好在三娘看來養得不錯,繼續努力,生個兒子吧。

可這女人的事也真說不清,許是照顧女兒果然是個累人的活,日子一天天那麼過去,三娘全副的心思都在女兒身上,他此時對於三娘來說,隻是個照顧女兒的幫手,至於他又有些什麼需要,三娘完全沒空理會,加之女兒自落生就在丈人家,現時也未滿周歲,也就一直住著未曾動彈。憋了幾個月,他無端端就憋出一股子疑惑來,這三娘對他不冷不熱的樣子,也不知究竟是什麼心思,女兒長得倒是好看,可這,太好看了,是他的女兒麼?

自心中起了疑惑,這不可與人知的念頭便如附骨之蛆,攪得他一時一刻都不得安寧。望著日漸長大的女兒,時時都有新發現:哦,這女孩某一處不像我;哦,原來這一處也不似我;咦,怎的是這個性子?究竟是隨了誰的?!疑著疑著,那樣心思也漸漸淡了,整日裏就顧著操練兵馬,練槍習武,人漸漸沉默起來,卻越得上司嘉許,說他老練穩重,前程遠大。

兩三年上,終於打聽得家人消息,南下將父母接了來,在駐地附近安置了。因果然有了個像模像樣的家,妻女便從娘家搬來與公婆同住。兩個弟弟皆已在外先後成了家,見他過得好日子,也搬到此地,隔鄰住著。

兒是娘的心頭肉,又何況是如此出息優秀的兒子。公婆眼見著孫女兒都將五歲了,兒媳的肚子卻是再不見動靜,勸兒子再納房妾。他怨念著成日不冷不熱的黃三娘,這女子總是那副不憂不喜的樣兒,倒是整日價舉案齊眉讓人挑不出刺,也便下決心這次必弄個絕色又討喜的回來,看黃三娘究竟如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