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翩翩有使自西來(1 / 3)

卻說賽戈萊納在水洞中行將溺死之時,奮力一擊,竟然擊破了岩壁。原來此處已近山坡,岩壁甚薄,被賽戈萊納一擊而開,水流陡然有了宣泄之口,竟衝成一道飛瀑,從山崖半空噴流下來。賽戈萊納已經被淹得頭暈腦漲,被水流一激,雙腳立之不穩,也隨著激流湧出崖間裂隙。他在半空打了幾轉,聽到耳邊呼呼風響,還未及睜眼,整個人“砰”地一聲重重落在了一蓬灌木叢上。

過了半晌,賽戈萊納這才勉強爬起來,隻覺得四肢酸痛,心髒兀自咚咚跳個不停。剛才實在是凶險到了極點,虧得自己身負《箴言》神功,否則一線之差,他就在這山阿之中作了水底冤魂,再無第二人知。

賽戈萊納驚魂甫定,先簡單地檢查了一下身體,所幸隻有幾處擦傷,短劍、木杖與裹著《箴言》的野兔皮都在,不曾弄掉。他站起身來,舉目望去,但見豔陽之下,四周群山高低不一,或茵或綠;遠處一條大河波光粼粼,蜿蜒於山區之間,隱約可聽見嘩嘩水聲;腳下數個丘陵層疊如梯,坎坎遞進,直至山巔,視野極其開闊。他不禁大喜,知道自己已經出了那絕穀,重回人世。

賽戈萊納心中狂喜,方才驚恐之情早拋之腦後,在山坡上忽而大叫大嚷,忽而淚如泉湧,連翻了幾十個跟頭,嚇得周圍樹間小鳥撲撲簌簌全都飛走了。他簡直不知該如是好,就盼有個人能過來跟他說說話。忽然他想到剛才在水洞裏自己竟起了懷疑上帝之心,慌忙跪倒在地誠心祈禱,求主寬宥。

折騰了大半天,賽戈萊納方才累得躺在草叢裏,找了些野果飛蟲果腹。他嚼著脆香野果,往腰間不經意地一摸,突然一驚,連忙跪倒在地,把那個野兔皮縫的袋子解下來打開。這一打開不要緊,他登時麵如死灰,四肢冰涼:原來這野兔皮雖然抹了一層油脂,畢竟不能防水,剛才那一通水淹,早已把裏麵羊皮卷泡了個透徹。他連忙把已經粘在一處的羊皮卷一頁一頁揭開,赫然發現裏麵的字跡已然被泡成了一團漿糊,漫陌難認。一代奇書《雙蛇箴言》武典的原本,就此煙消雲散,不複存矣。

賽戈萊納追悔莫及,但那種情況之下,卻也沒第二種辦法帶它出來。他心想,左右我已將此書背得滾瓜爛熟,到了蘇恰瓦找到那人,當場給他默出一份,也算是完成了父親的差事。”他未經世事,隻當此書是記載了些好功用的識字課本,淹了可惜,卻不能真正體會其價值;倘若換了別人目睹《箴言》被毀,隻怕早已捶胸頓足,如喪考妣了。賽戈萊納把羊皮卷重新卷好依然揣在懷裏,短劍別在腰間,掛了翠哨,自拄著木杖望大河而去。

卡瓦納修士曾對他說,倘若出穀的話,隻消找到錫雷特河,溯流直上,即可到蘇恰瓦。他牢記老師教誨,走了約摸半天,果然在大河的右岸看到一條淺淺的山路。他看了看日頭辯準方向,循著這條路朝南而去。即使這條河不是錫雷特河,沿著路走總能碰到行人村落,便有了問路的地方。

賽戈萊納在穀中受修士教訓良多,灌輸了許多學問。不過這些學問全憑修士一張嘴說,賽戈萊納卻從未親眼見過,隻能自己想象。此番出穀入世,一想到諸多事情疑問都能得以印證,他就覺得胸中躍躍欲試,無限期待,一路走的十分歡暢。這裏仍舊屬於科德雷尼斯波山區,峰勢連綿,有時行人不得不暫時放棄沿河而行,爬過數道山嶺以後才能重新回到河畔。錫雷特河依嶺而流,中途有數座瀑布,是以水路也是走不通的。

賽戈萊納翻過一道山梁,忽然聽到遠遠的一陣喝叱聲。他耳力極靈,立刻聽出是數名男子在爭吵,還隱約有金屬相碰之聲,好奇心立時大盛,當即伏低了身子,慢慢從草叢湊了過去。

隻見山路下坡處停著幾匹馬,有四名男子站在道路中間,三一相對。其中一名是個黑發年輕劍士,他身穿皮甲,手持一把側帶鋸齒的精鋼直劍,胸襟下還綴著一朵醒目的風鈴花;另外三名男子都作同樣打扮,半灰頭巾裹頭,身著前開式阿拉伯布袍,褲角肥大,每個人都攥著一把狀如新月的彎刀。

三人中最胖的那個貌似首領,用土耳其語衝年輕人喝道:“你這異教的小賊!竟然在半路刺殺蘇丹的使者,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麼?”年輕人聽不懂他們說甚麼,隻是晃晃鋼劍,用摩爾多瓦語冷笑道:“我摩爾多瓦獨立於世,人所共知。爾奧斯曼蘇丹貪婪不足,竟起了覬覦之心,凡我蘇恰瓦之民,人人得以誅之!”

一個人對使者嘀嘀咕咕幾句,想來是翻譯。使者聽完大為光火,怒道:“我奧斯曼土耳其有真主護佑,穆拉德陛下更是天命所歸!連堂堂拜占庭都要在新月旗的利刃下顫抖,你們蕞爾小國,隻算得一個屁!”

年輕人聽出不是好話,更不多言,高呼一聲:“不維自立,毋寧一死!”揮劍砍去。使者見他來得的凶猛,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和兩個護衛以彎刀相迎。

刀劍相碰,鏗鏘作響。這年輕人劍法頗妙,一劍敵三刀,竟能堪堪平手。那使者三人也非是俗手,土耳其彎刀本是馬上兵器,刃鋒外拱,待得兩馬相錯時便可劃破敵人身體,此時被這三個人用作步戰,威力卻絲毫不減。

年輕人初時還能鬥得一個旗鼓相當,到了後來逐漸顯出不支之勢,全憑著一股血氣支撐。反觀使者三人精神抖擻,砍、劃、鉤、翻四大彎刀要訣使得令人眼花繚亂,招招往年輕人身上招呼。年輕人躲避不及,“嘶拉”一聲,右手袖子被彎刀鉤開,一時鮮血淋漓。

使者哈哈大笑,口中絮絮叨叨,不知是祈禱還是罵人。年輕人強忍著痛楚,仍舊纏鬥不休。賽戈萊納一旁看出,這人絕非那三個使者的敵手,隻是他的劍法中偶有靈光一閃,顯出極高明的手段,逼得三名土耳其使者後退,這才維持了一個不敗的局麵。自絕穀開蒙以來,這是賽戈萊納第一次見人動手,他覺得好奇,隻盼這人再多支撐一時三刻,再施展幾次那火龍見首不見尾的奇妙劍招。

年輕人久鬥不退,那使者首領也有些煩躁,呼哨一聲。三人齊聲大喊道:“安拉最偉大!”兩人就地一滾,拿彎刀去斬他的腳踝,使者首領躍起數丈,從上到下淩厲劈來。年輕人反應極迅捷,立刻朝後退去。賽戈萊納不由驚道:“不好!”他看出三個使者使的都是虛招,迫得敵人後退以後,立刻就會有極利害的後招跟進。

這是當年薩拉丁大帝麾下名將馬利克阿迪勒所創的招數,名叫“真主之德”,取古蘭經中“真主之德,澤被其廣”之句,可由兩人三人或四人合力並發,一經發動即如沙漠風暴,遮天蔽日,對手周身十步之內都是刀鋒所及範圍,避無可避。自阿尤布王朝以降,**********的軍兵無不修習此技,令歐洲軍隊大吃苦頭。

可惜年輕人聽到賽戈萊納警告為時已晚,三個使者招式根本未用老,就勢利用彎刀的特性輕輕一翻,三道新月寒光一起斬向立足未穩的敵手。隻聽年輕人一聲慘呼仰倒在地,胸前、小腹以及右腿各多了一道極深的刀口,血湧如泉。

兩個隨從笑嘻嘻地停了手,那使者首領麵色陰沉,衝賽戈萊納藏身的草叢叫道:“哪位朋友,出來見見麵吧!”原來他早聽到了賽戈萊納那一聲低呼。

賽戈萊納從草叢裏站了起來,大大出乎了使者首領的意料。他先前以為藏身之人是那年輕刺客的黨羽,沒料到卻是個金發少年。這少年骨瘦如柴,四肢頎長,頭發蓬亂如鳥巢,身上穿一件極不合身的破爛短褂,腰間懸著把短劍,手裏還拄著根深色木杖,打扮的十分古怪。

首領使者皺了皺眉頭,以為他不過是一個路過的流浪兒,警惕之心大減。他轉頭吩咐兩名手下道:“把那刺客的頭斬下來,一並帶去蘇恰瓦,看他們誰還敢不從!”其中一人應了一聲,揪起年輕人頭發,拔刀就要去砍。他們驕橫慣了,殺上個兒把人實在是稀鬆平常的小事,即便被人在一旁看到了,也毫不為意。

忽然那金發少年開口說道:“天主有好生之德,何必傷了他的性命。”他說的是卡瓦納修士慣掛在嘴邊的勸誡之語,不過用的是希臘語。奧斯曼土耳其在巴爾幹地區久有勢力,這話使者們倒也是能聽懂幾分。

當年卡瓦納修士講授地理時,曾給賽戈萊納說過奧斯曼土耳其的淵源。奧斯曼土耳其人本居中亞,後為避蒙古人鋒芒移居歐亞交彙出的安納托利亞,籍著數百年不斷侵襲,如今已經是個橫跨歐、亞的大帝國,奉伊斯蘭為國教,勢力遍及近東、巴爾幹、黑海一帶,無人敢擢其鋒。他是羅馬公教的人,敘述中自然對穆斯林國家帶了幾絲敵意與偏見,視其為事魔之國,無時無刻不意圖染指歐羅巴,以致多少天主的忠貞信徒都埋骨近東。修士提醒賽戈萊納他日見了土耳其人,萬萬小心。賽戈萊納對上帝信仰堅定,也無形中對那些回教分子頗多怨憎。此地甫一見真正的土耳其人,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

使者首領道:“這世間唯有一尊大神,違了他的意誌,就要以血抵償。”賽戈萊納道:“馬可福音曰:要愛惜每一滴人類的血。你年紀好大,竟然不知道麼?”這兩個人一個奉古蘭經為圭臬,一個唯聖經字句是從,完全是雞同鴨講。

一人道:“何必多說,把他也一並幹掉就是。反正是個異教的小狗,多殺一個,安拉在天必也首肯。”首領使者懶得再跟賽戈萊納囉嗦,點頭同意。那人走上前去,拔刀要砍,賽戈萊納初次對敵,有些害怕,下意識地用雙掌在他胸前一推。隻聽“喀喇”一聲,那人如斷了線的風箏飛出數十步遠,胸膛塌陷,眼見活不成了。

這一下大大出了所有人預料。賽戈萊納自從修習了《箴言》以來,在絕穀經常斷木碎石,卻從來沒在人身上試過,最多與卡瓦納修士口頭印證一下,沒想到這輕輕一推對人類竟然有如斯威力——他在水洞時連岩壁都可擊破,人的肋骨又怎能硬過石頭呢。

首領使者和另外一個隨從勃然變色,紛紛抽出彎刀,大叫大嚷撲將過來。賽戈萊納倒提短劍,與他們乒乒乓乓鬥了起來。

這是賽戈萊納初次與敵接戰,心中興奮與忐忑各占了一半。三個人交手七、八回合,首領使者覺得這少年雖然內力古怪,但劍法上實在高明不到哪裏去,二十招內必可擒下。賽戈萊納也作同感,這把短劍揮舞起來總不甚趁手,幾次憑借著鬼魅身法才躲過敵人致命一擊。他內力如火,但手底的招式差強人意,隻因在絕穀之底時卡瓦納修士動彈不得,於招法一道隻能言傳,難以身教,自然不好有成就。

他打得有些氣悶,索性忽然跳起,雙腿連環朝兩人踢去,趁對方攻勢一滯時,把短劍遠遠丟開,改以肉掌對敵。首領使者見賽戈萊納忽然棄械,以為對方已經放棄,毫不客氣地揮刀劈來。不料這招還沒使老,賽戈萊納雙掌已經從刀鋒兩側一合,把彎刀硬生生接住。這新月彎刀如同鑄進了崔嵬巨石之內,紋絲不動,無論如何用力卻再難拔出。隨從見首領受製,正欲搭救,賽戈萊納的右腳已然反踢麵門,可憐那隨從被暗含了《箴言》內勁的腳法連連踢中,身體發出悶悶的數聲碎裂,然後一聲不吭仆到在路邊草叢,再無半點氣息。

首領使者大驚,當下連刀也不要了,轉身衝幾步開外的馬匹衝去。賽戈萊納拿起彎刀,朝他後心擲去。這一擲舉輕若重,貫注了希氏武典的上乘心法,那彎刀如同飛箭一般直直而去,“噗嗤”一聲,半輪刀刃割入首領使者後背極深,隻留了刀柄掛在外麵。首領使者乘著衝勁又多走了幾步,快到馬匹前才撲通一頭栽到,一動不動。

賽戈萊納初次出手,便斃敵三人,可謂大獲全勝。倘若卡瓦納修士在側,必然要規勸幾句人命寶貴雲雲。隻是一則對方也是亡命之徒,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二則賽戈萊納自己還是孩童心性,手中既有能力,總忍不住要試上一試。

卻說他既大敗土耳其使者,走過去俯身看了年輕刺客。那年輕人橫躺在路邊,身上三條傷口血流潺潺,已經在身下聚成一汪血潭,看著叫人觸目驚心。賽戈萊納手中不曾有草藥,先撕下自己衣服給年輕人裹上去,去土耳其使者身上摸了一回,找到幾瓶能止血的藥膏。隻是他傷口實在太寬太深,血流奔湧,衣服早被濡透,藥膏一敷上去立刻就被衝開。

刺客勉力睜開眼睛,用手抓住賽戈萊納手臂大力喘息,一張嘴卻鮮血倒湧,說出來的話含混不清。賽戈萊納聽不懂摩爾多瓦語,急切大聲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刺客又伸出手指,指了指胸前的鳶尾花,口稱蘇恰瓦。賽戈萊納道:“你是說,讓我帶這朵金花去蘇恰瓦,交給你的親人麼?”他連說帶比劃,年輕人微微點了點頭,眼神開始黯淡起來。賽戈萊納急道:“可交給誰呢?他姓甚名誰?住在何處?”話未問完,他突覺臂彎一沉,這刺客頭歪去一邊,已然氣絕身亡。

賽戈萊納沒奈何,隻得放開屍身。他摘下死者胸前的鳶尾花,發現這花是純金打造,蕊柱分明,十分精致,不由自言自語道:“老師對我講,東歐多義士。昔日匈牙利王歸化聖教,悍拒蒙古,傳為一時美談。不意這山中,竟也有這等不畏強暴的義士!”他恭恭敬敬衝屍體鞠了一躬,把金花揣入懷中,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妥。

他此時上衣已經撕去了半邊給刺客止血,褲子更是破爛不堪,活脫脫就是一塊汙布。本來他一人在山中,並不覺得如何難看,但跟眼前這四位死者相比,尤其被那朵鳶尾金花一襯,更顯寒磣的緊了。

刺客的衣服已經被血弄汙,賽戈萊納去那三個土耳其人身上找了一圈。他見首領使者的衣襟繡著銀線,袖口還綴著幾粒貓眼寶石,靠近衣領處還掛著一個小巧繩穗,穗底成結,異香撲鼻,大是有趣。他並不知這使者來曆,隻覺得這身衣著實在好看,就扒了下來套在自己身上。賽戈萊納個頭很高,首領使者這套衣服穿起來剛剛合身,隻是有些肥大。他摸了摸自己的蓬亂金發,又從首領使者頭上把盤好的半灰頭巾摘下來,壓在自己頭頂。

那坐騎隻認衣服不認人,見賽戈萊納披起阿拉伯長袍,戴上頭巾,便主動湊過來噴著鼻息親熱。賽戈萊納跟它逗弄片刻,就去翻弄行李。馬匹背上包裹裏無論食物、飲水還是旅行器具一應俱全,還有一卷拿絲線捆好的文書,外表是深藍絲綢麵兒,封口處還寫了一行曲裏拐彎的阿拉伯文,隻是看不懂。

他見沒什麼好玩的,便把行李按原樣裝好,回轉過去把青年刺客就地掩埋,把他的佩劍插在墳前全當記號,禱告了一番,也不理那三個曝屍荒野的土耳其人,跳上馬匹徑自離去。

有了坐騎,趕起路來當真是順暢無比。賽戈萊納隻消輕輕夾一下馬肚子,遠遠望去的一道山梁,不一會兒功夫就甩在了身後,比起走路不知方便了多少,心中大樂。他騎馬騎上了癮,一口氣跑到了日薄西山,直到馬匹疲憊不堪方才勒住韁繩。

此時四周風光已於山中不同,多有開墾的稀疏農地,種了些黑麥、豌豆,甘藍等作物。遠處有一個傍著路旁的小村莊,已是炊煙嫋嫋。賽戈萊納決定打尖住店,順便問問去蘇恰瓦的路。這村子種了都是些燕麥與豌豆,不大,不過幾十戶人家,無不是蓬屋陋室,隻村口一座小教堂尚算整潔。此時暮色剛降,在村口教堂前聚了些剛從地頭回來的疲憊農夫,相談正歡。他甫一進村,那些村民見一個土耳其人騎著高頭大馬闖將進來,無不露出驚恐表情,忙不迭地拽婦挈子,轉身即走。一時間關門閉戶,雞飛狗跳,霎時走了個幹幹淨淨。惟有一條無主的野犬衝賽戈萊納汪汪直叫,邊叫邊往後退去。

賽戈萊納心中納罕,隻是苦於語言不通,不好問詢。他覺得教堂裏的神甫或許能說上話,這裏雖是東正教區,畢竟與羅馬公教同源,或者會念些香火之情。他牽了馬過去敲那小教堂的門。不料砰砰敲了數次,大門依然緊緊閉住,他又敲了一回,門另外一側傳來一陣顫聲道:“惡魔,走開!我寧死也是不開門的!”賽戈萊納用拉丁文高聲叫道:“我到這裏為了和平而來。”這是卡瓦納修士教他的,說爭鬥多因誤會而起,隻消令對方知你身懷善意,便自然不起紛爭。不料這話剛剛說完,門內就是一陣叮咚亂滾,聽來似是有人踩翻了什麼。

賽戈萊納雙手微微發力,拍開大門。裏麵一個穿著黑袍的教士“哎呀”一聲,連滾帶爬地跑出來,匍匐在地口稱大王,還要去吻他腳麵。賽戈萊納哪裏知道,奧斯曼土耳其這百多年來在東歐擴張,每到一地,使者必言為和平而來,是以這番話已成了典故,聽者無不悚然。

這教士甚麼也不說,隻是不住打顫。賽戈萊納啼笑皆非,隻好離開村子,漏夜趕路。此後數日,他每過一處村鎮,居民無不如此,要麼避之不及,如躲瘟疫;要麼誠惶誠恐,卑躬屈膝,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問甚麼都隻回答是是,竟沒一個能說上話的。賽戈萊納心中奇怪,覺得摩爾多瓦風俗好生怪異,竟如此怕見生人,他倒沒聯想到自己衣著上去。

行旅如風,數日之間,賽戈萊納從錫雷特河轉到東南蘇恰瓦河。這一條河是錫雷特河的支流,蘇恰瓦大城即在河畔階地之上。他腳下山路愈走愈加平整寬闊,路上商旅過客也越來越多,大多是意大利諸城邦、埃迪爾內與君士坦丁堡的商隊,也有些從基輔公國與莫斯科公國來販賣皮貨海象牙的,漢薩同盟的人也偶一可見,熙熙攘攘,有時一天能在大路上見到十幾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