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花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一邊說還一邊往她孫子的碗裏塞肉﹕“要是你爺爺當初沒有輟學養家,你也能像你小叔叔那樣餐餐吃肉,吃好的住好的。”
“媽,吃飯了,好好的,怎樣都又提以前的事。四叔一家也不容易。”韓光耀就快無臉麵對他四叔一家了。
每年都是這樣,都說子不言母過,但有一個偏心到胳肢窩又尖酸刻薄的母親,韓光耀沒和他母親母子成仇也不容易。
從小,他母親待他大哥就如珠如寶,而他像不是她親生似的,什麼都是用他大哥剩下的,吃他大哥不吃的。
結婚了,又將最好的給了他大哥,他韓光耀的兒子不值錢。他大哥韓光宗的兒子倒成了“金叵羅”。哪有母親偏心成這樣的。
小時候不懂事,母親整天都說四叔一家的壞話,他還當真。四叔一家每次回來的時候,都對他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到了城裏打工,遇到的人和事多了,才知道自己一家是什麼貨色。
他韓光耀一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包括他自己。
父親懦弱,遇事不敢出頭,他的姐姐弟弟妹妹們遭欺負,也沒出過聲。
母親刻薄,聲名馳名七鄉八裏,親戚都怕了她。
大哥隨了父親一個樣,說好聽是老實,不好聽就是沒個男人性子,成婚了遇事還要母親拿主意幫忙解決。
看他大哥夫妻倆一餐飯都沒出過聲,任他母親在胡鬧就知道了。
他韓光輝自己也知道自個兒是什麼人,看上去一副幫四叔一家出頭得罪母親的樣子,說白了還不是兩邊都不想得罪——和稀泥。
他不能和母親反目成仇,他夫妻倆在外打工,兒子有時還要靠母親照顧,惹怒了母親,不好過的是他們自己。
他能做的也隻是為四叔一家講幾句話。可惜也沒有什麼用。
李秀花狠狠瞪了她二兒子一眼,又一臉淒涼樣﹕“光耀,你別幫著外人欺負自家人吶,誰將你養大的?誰供你讀書的?做人不能忘恩負義,反轉豬肚就是屎。四弟,你說是不是……”
話裏話外,總之一個字“錢”,給錢就什麼都好辦。
韓爸爸韓媽媽讓李秀花哭訴個幾句,就妥協了嗎,當然沒有。人心不足蛇吞象。這些年,他們也給了不少好處二哥/二伯一家,就當是全了曾經的兄弟情份。再多就沒有了,他們也有自己的家庭,不能為了心生不足的人將自家拖下泥沼。
韓承遠對他二哥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再多的兄弟情也在這些年磨滅掉了。曾經那個一心為弟弟妹妹們的二哥已在歲中消失不見。
他還記小時候自己貪玩,偷偷瞞著父親和村裏的小孩一起到山裏摸鳥窩,被父親知道後拿著三指粗的燒火棍追打。他二哥嘴笨一直說是自己想吃鳥蛋才哄騙弟弟去山裏的。
他二哥一邊說,一邊將他抱在懷裏,挨打的木棍全都落在了他二哥身上。他永遠記得他二哥那時說的話。
“弟,不要怕,隻要二哥在你身邊,就永遠保護你。”
被打的沒哭,沒被打到的倒哭得稀哩哇啦。那時他就發誓他一定要讀好書上最好的大學,讓他二哥和父親以他為榮,令他們過上最好的生活。
多少年過去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他二哥已經忘記曾經的諾言,而他也沒實現他年小時的壯誌豪言。
這些年回來和他二哥一家過年,隻是為了點那麼的念想,希望兩兄弟之間有一天能拾起曾經的手足之情。
但是當往事隨歲月而去,當手足分離軀體,還有什麼能夠阻止這一切腐朽。曾經也隻能停留在曾經,一如父親永埋黃土。
韓承遠蹲在老屋前,抽著煙迷茫地看前方,猶如一個迷路的孩子。一切都走得太遠了,當他想挽回的時候已無能為力。
他有時會想,要是他曾經將學習的時間分一點出來,兄弟姐妹之間是否就能改變結局;要是他沒有去追逐成功名利,他曾經的家是不是就不會解體。
但如果永遠是如果,就算他自責也沒用,自責也不會把他童年中的二哥還回來,把他的姐姐妹妹改好,把他的弟弟保持純真。人生過去就過去了,多想也沒用。
他該慶幸他還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沒有兄弟姐妹,隻有妻子和兒子的家庭。所以,他不能對不起他們。所以他隻能對不起他的大姐二哥,對不起他的弟弟妹妹,對不起他在黃泉之下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