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1 / 3)

月亮把柔和清澈的光輝灑遍人間,古城牆、護城河、樓群、庭院、草坪,全都籠罩在月光的輕紗薄綃裏,顯得縹緲而神秘。

顧罡韜在半夜裏驚醒,他夢見自己躺在知青院的小土屋裏,搖晃不定的油燈使黑黝黝的夜變幻莫測……一種叫人毛骨悚然的光亮,在眼前緩緩移動,使得所有熟悉的東西看上去就像幽靈般虛幻,很久以前曾經讓他冷汗淋漓的那道光又出現在這次夢中,飄飄搖搖停留在昏暗的窗戶中央。他抬頭望去,窗戶化成了雲塊,高高的,隱隱約約的,那光亮就像是即將破雲而出的月的光芒。他望著它出來——帶著期待的心情。那是黛微飄飄欲仙地站在玉盤中央,一隻手穿過烏黑的雲層,把它們推開,光亮的額頭俯向大地,溫柔的眼睛像閃爍的星星。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她對他的心靈說話,聲音像風一樣掠過他的意識,倏然襲來,又倏然退去,如此反複不止:“罡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在找你,今天才遂願。罡子,你還是老樣子,不過成熟多了,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吧?”聽到這耳熟的聲音,顧罡韜的心髒一下子提到喉嚨口,從夢境中醒來,他脊背上已是冷汗涔涔了。

顧罡韜下床推開窗戶,隻見夜空如洗,滿地銀輝,哪裏有黛微的影子?莫非真如人們所說,人死了,靈魂會離開軀體繼續存在?倏忽二十多年過去了,當他孤寂的時候,他發現記憶深處的碎片會突然活躍起來,每當他想起渭北高原的景致,那口井便也同時呈現。他甚至可以詳盡地描述那口井——它位於村西頭一棵老槐樹旁,四周有青石圍欄,經過多年風吹雨淋的轆轤,呈現出難以形容的模樣。彎腰朝井下望去,除了黑還是黑,根本看不見底。

“罷了,我一望見這井就犯愁——我覺得自己很沒用。”黛微說話的聲音有點顫抖。她說話往往這樣,慢條斯理地物色恰當的字眼,她腰間係著長長的背包帶,另一頭結結實實拴在樹上,纖細的手握著轆轤把……那一瞬間的記憶,在他腦海裏留下了刀砍斧鑿般的痕跡,變成了隻對她才存在的一種符號。更何況他正懷著戀情,而那戀情又把他帶到一處紛紜而微妙的境地……他太想她了!想她那嫣然一笑,臉頰上那對動人的酒窩,想她那全身隻剩一個發卡的裸體,想她那腰間的曲線和毛叢的暗影。她咋可能一眨眼就不見了?莫非他時常處於夢遊狀態不成?

半小時後,顧罡韜坐進一家咖啡館,用手機叫來了經常陪他聊天的古浪。他要了兩杯咖啡,心事重重地蜷曲在沙發裏,迷茫地望著冒著熱氣的杯子。古浪幫他放了糖塊和奶汁,顧罡韜的目光始終逗留在古浪臉上,帶著一種固執的、燒灼的熱力。兩個人都是濃眉大眼,線條挺直的鼻梁,輪廓豐滿的嘴唇,甚至舉手投足間都表現出相似的痕跡。顧罡韜心頭掠過一陣惆悵。

“顧總,您半夜三更把我傳來,一定有特殊任務?”

顧罡韜搖搖頭:“是特殊的心情。”

古浪沉默了一會兒,在顧罡韜的注視下,心砰砰直跳。他咳嗽一下,故作鎮靜,用手支住下巴,然後拿起小匙下意識地攪動咖啡,那褐色的液體在杯裏旋轉。他瞅著顧罡韜,低聲說:“老板,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此時此刻你一定是在想一個人。”

“噢?”這話像興奮劑,使顧罡韜打起了精神。他從皮夾克裏摸出兩包中華煙,甩給古浪一包,“今晚咱們就是哥兒們。”

“哥兒們,合適嗎?”古浪抿起嘴一笑。

“笑什麼你,世上哪有那麼多合適的事!”

“論年齡,你是我的長輩;論閱曆,你可以當我的導師,這稱呼會讓你吃虧的。”古浪繼續按照自己的思路說話。

“哥兒們哪有論吃虧不吃虧的。哎,你小子別打岔,說說我內心現在是怎麼個想法?”

古浪搖搖頭:“難說,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我有這麼高深莫測?”

“有!”古浪肯定地說,“比我想象的還要神秘,不是幾句話能概括的。”

“離天亮早著呢,你慢慢說。”

古浪目光悠悠地望著眼前的生身父親,竭力壓製住衝動:“我發現你這個人挺懷舊的,你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都長,吃的鹽比我吃的米還多。在這個美妙的夜晚,我倒是很想聆聽你對人生的感悟,和你昔日的愛情故事。”喝了一小口咖啡,古浪接著說,“雖說我是學法律的,但我也酷愛文學,很想有了一定的生活體驗後寫部長篇。你既然稱我為哥兒們,難道不想為哥兒們提供些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