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1 / 3)

2004年清明前後,盡管渭北高原還殘留著幾分荒涼,但黃河兩岸已經是春意盎然了。泥土中散發出麥苗的新鮮氣息,蕭瑟了一個冬天的樹梢泛出了濃濃的綠意。

顧罡韜和古浪一起回到薑溝。

伴隨著汽車引擎的轟鳴,顧罡韜的耳邊回蕩著齊浩楠的聲音:“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煩惱和愁緒,隻要站在渭北的土地上,翻一次金水溝,走一趟黃河灘,心情馬上就會跟天空一樣晴朗了。那野茫茫的黃河灘,就像通了靈性,用一片片軟軟的草尖撫慰你,用一朵朵野花的馨香浸染你,用大自然美妙的歌聲安慰你——你能不快樂嗎?黃河灘的神奇可以征服任何人。”這些話是齊浩楠的心聲,也說到了顧罡韜的心坎上。渭北對他來說,應該是最珍貴的記憶。漫漫人生路,不管他走到哪裏,薑溝都會像影子一樣跟隨身後,和他形影不離。他的第一聲啼哭雖然在新西北,但他人生之旅的第一行腳印卻是踏在渭北的土地上。當他第一次和那些陌生村寨對視時,他讀不出一點鄉情和思戀。可現在就不是那回事了,隻要一閉上眼睛,它們就會浮現在眼前,和他默默相視。

即使在經曆過二十八載滄桑的今天,他仍然能夠真切地記起黃河灘的風景。連日的霏霏細雨,將塵埃衝洗殆盡。片片坡麵疊青瀉翠,抽穗的蘆葦在微風的吹拂下往返起伏,逶迤的雲朵緊貼著蔚藍的天際。清風撫過草地,微微卷起她滿頭秀發,蘆葦叢的葉片簌簌低語,狗的吠聲由遠而近,若有若無,細微得如同從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傳來。河灘萬籟俱寂,隻有黃河發出單調的濤聲。一群羽毛豔麗的野鴨,受驚似的從草叢中驀然騰起,朝湛藍的天空飛去,就在這樣的背景中,黛微一邊緩緩而行,一邊向他講述自己的故事。

記憶這東西真有些不可思議,很多情景,幾十年後依然曆曆在目:那一雙冰冷的小手,那光滑的秀發,那冬日裏時常穿的燈芯絨外衣,那雙總是時時注視著他的眼睛,那溫婉輕柔的話語——隨著這些印象的疊湧,黛微的麵龐自然地浮現出來。隨之,她朝他轉過臉,甜甜一笑,微微地低頭,輕輕地點頭,定定地看著他的雙眼,仿佛在一片幽靜的林草裏尋覓稍縱即逝的小鳥的影子。

這就是第二故鄉在顧罡韜青年時期給他打下的心靈烙印。

歲月如風,人生如旅。他如同一個背上拴著一根繩索的孩童,在家鄉的泥濘山路上蹣跚,他知道,那根繩頭永遠深深紮在這片黃土地上。

薑溝到了,顧罡韜顯得有些激動,走下車看了看手表,對古浪說:“一路上這飛車開的還可以吧?基本沒鬆油門。”

古浪沒吱聲,應付著朝他點點頭。

顧罡韜站在塬畔俯視著河灘,自言自語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以前的模樣,還是那麼沉默而孤獨。跟你相比,我們追求成功,我們追求榮耀,但實際上我們什麼都不是,不值一提。”

古浪魂不守舍地望著遠方,淚水溢滿眼眶。顧罡韜上前幾步,伸手摸摸他的腦門,關切地說:“哥兒們,受感動了?”

古浪搖搖頭:“不,是進入角色了。”

“角色?”顧罡韜用奇怪的眼神望著他,“我未來的大作家,你又要假設了?”

古浪看了他一眼,沒接話茬。顧罡韜加大了腳步,古浪跟在他身後,保持有五步的距離。他很少看到顧罡韜穿戴得這麼整齊,隻見他旁若無人地走過一條小路,身上的黑色風衣顯得有點寬大,像是鬆鬆地掛在身上似的。但是在古浪看來,他比往常更有魅力,他的麵容堅定,顯示出逼人的威力。

他們默不做聲地朝墳地走去。

墳地在溝畔,背麵是黃土坍塌形成的模樣各異的崖壁斷麵。墳地周圍的麥苗已經遮掩了腳踝,幾棵零星散落的小樹在風中搖晃。顧罡韜摘下墨鏡,很自然地抓住古浪的手,拉著他向前走去。

古浪有意在尋找話題,指著漸漸清晰的斷崖說:“你看那崖壁斷麵,我總在懷疑那是上帝瘋狂的結果。他揮動刀斧,昏天黑地地一陣亂砍,便給大地的胸脯留下這般巨大深刻的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