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朗台完全沒有覺察到剛才發生在女兒房間窗台邊的一幕,進來後,看了看桌子方向,發現賬本就在上頭,直接過去翻開,提醒歐也妮注意自己剛才突然想到的那筆賬目。
歐也妮表示記下了,看向葛朗台,半是關切,半是打發地說道:”父親,已經不早了。您安心去休息吧。賬本交給我,我保管理得清清楚楚,哪怕一個生丁對不上帳,我也一定會告訴您的。”
葛朗台欣慰地搓了搓手,臨出門前,看一眼爐膛裏的火,“柴火夠不夠?要是不過暖,老爹去把我屋裏的搬過來給你。”
“夠了。我等下也要上床。”
“好的,好的,那就明天見……”
老箍桶匠在女兒的護送下出了房間。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處後,歐也妮側耳細聽,直到確認他房間的關門聲響起,微微噓了口氣。
她關好門,迅速來到窗台邊,再次推開窗戶,探身看出去。
那個男人正一動不動地倒在窗台下的牆根邊,壓倒一片玫瑰叢。黯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看起來就像塊橫著的石頭。
怎麼辦?
歐也妮盯著這個人。
救,不救?
老實說,她沒有想要救他的強烈願望——倒不是她真的已經徹底冷血到了這種石頭心腸的地步。就在前世最後的一段生命時光裏,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她還簽署了一係列的文件,委托巴黎羅啟爾德銀行下的一個基金為自己的財富進行永久的慈善基金管理,所有的錢和收益都將用於各種指定的公共慈善項目——錢沒給自己的一生帶來任何幸福感,但能通過自己讓無數素不相識的人感覺到哪怕是片刻的短暫幸福,她覺得也算值得。現在不想救這個人,完全是出於本能的直覺。
直覺告訴他,一旦和此人有所牽連,以後說不定就會繼續麻煩上身……
但是,倘若不加理睬的話,毫無疑問,他應該就會這樣倒在這塊與自己隔著不過一牆之地的玫瑰圃裏死掉——結局和從前一樣,隻不過換個撲死的地方而已。等到明天早上,莊園裏的人就會發現他的屍體……
耳邊再次傳來一聲微弱得幾乎低不可聞的呻,吟。
這個聲音,忽然讓歐也妮想起她從前養過的一隻老貓。那是她在路邊撿的。又病又弱,尾巴斷了一截,毛發有被燎燒過的痕跡,可能剛從某個殘忍之人的手上逃脫出來。她生命裏的最後十年,就是在那隻貓的陪伴下度過的。它受著帝王般的供養,在索繆的那座老房子裏,每天晚上,蹲在她的膝上,和她一起接受群臣的朝拜。
它在老死前的最後一刻,仿佛也發出過類似的聲音……
歐也妮歎氣。搬條凳墊在窗台下,她踩上後爬出去,小心翼翼地落地,以免腿腳被玫瑰刺紮到。等站穩後,她蹲到那個男人的邊上,小心地扶起他的頭。黯淡的月光照出他的臉。他雙目緊閉,呼吸微弱,顯然已經昏迷過去。
不敢弄出太大響動。她拍幾下他的臉,湊到他耳畔試圖叫醒他,但徒勞無功。這個人還是一動不動。無奈之下,歐也妮隻能努力將他扶坐起來,拉他一邊胳膊搭自己肩上,借著牆壁的助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他撐著勉強一起站立了起來——她的本意是想讓他象一開始那樣趴在窗台上,等自己爬回房間,就可以拖他進來了。但是沒想到的,剛把他甩到窗台上,她還沒來得及眨眼,他就無聲無息地滑落,再次撲在了她的腳下。
簡直氣結不能言!這個人太重了!死沉死沉的。剛才的一番折騰,已經把她累得後背都在冒汗了。眼看就要成功,沒想到他來了這麼一下!
極力忍住抬腳踢醒他的念頭,她再次蹲下去,想再試一遍時,奇跡發生了——事實根本不是什麼奇跡。是他剛才摔下來時,臉和脖子這種皮膚露在外的地方正好被一叢帶刺的玫瑰枝給紮住了,受到強烈疼痛的刺激,菲利普·拉納終於蘇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