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是打算再次把我卷入你的麻煩裏,那麼請你立刻打消這種念頭,”歐也妮說,“我對現狀感到非常滿意,我不想發生任何改變。所以,請你離我遠一點。”
“現狀?”
菲利普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從她嘴裏說出的詞語。
“葛朗台小姐,我知道目前這種情況下,我原本該做的,應該是對您卑躬屈膝地討好。因為從前您不但有恩於我,而且正如您所想的那樣,現在我也確實有求於您。但是聽到您剛才的話後,我還是忍不住想問您一句,您覺得滿意的所謂‘現狀’,是指您自己已經擁有的身邊的一切,還是法蘭西這片土地上正在發生的一切?”
“兩者皆是。”歐也妮神情冷淡,“我對我的生活十分滿意。至於這個國家,抱歉,我不是政治參與者,也不是憂國憂民的賢人。在我看來,保持現狀,遠離戰爭,就是對生活在法蘭西這片土地上的人的最大福音。”
菲利普的唇邊飛快掠過一絲極易難以察覺的笑意,仿佛還帶了點嘲諷。
“葛朗台小姐,我非常理解您現在所懷的善良願望。但是,在這樣一個民眾曾經砍掉國王腦袋的國度裏,您不會天真到認為革命就會就此結束了吧?就在剛才,您應該已經聽說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是的,那是真的。所以您自然知道我的立場。這麼說吧,即便接下來沒有因為皇帝再次歸來而引發出的一場巨大變革,這個被墳墓裏爬出來的波旁幽靈統治下的國家,遲早也會發生新的暴,動。您的願望確實很善良,但可惜,地獄的道路往往就是由善良願望鋪就的。您認可我的話嗎?”
不用對方多說什麼,歐也妮比此刻站自己對麵的這個年輕男人更清楚在這個國度裏以後會發生什麼。推翻、新的王朝、再次推翻,王朝再次改弦易幟。從1793年萬人目睹國王腦袋和脖子分家鮮血噴濺的那一天開始,直到接下來將近一百年的時間裏,法國人天性裏所有關於自由和叛逆的因子似乎徹底被激發了出來——但至少,一切照舊發展下去的話,從現在開始到下一次的王朝更替,還有十年的時間。
從私心來說,她不願意自己原本熟知的世界麵臨可能被眼前突然冒出來的這個人和他所代表的那股力量給改變——非常不願意!
“我認可怎樣,不認可又怎樣?”歐也妮挑了挑眉,還之以一個嘲諷的表情,“菲利普·拉納先生,我絲毫不懷疑您和您的皇帝有可能第三次建立帝國。但那又如何?進軍巴黎、趕跑不得民心的現任國王、奪回杜勒麗宮,這些對您的皇帝來說或許真的不算難事,但如何坐穩寶座,這才是個至關重要的大問題。在我看來,即便帝國真的再現,另一場滑鐵盧戰役不過就是等待你們的最後歸宿。所以,去年的那個時候,我可以幫你,因為你隻是個普通人,對我而言,那也不過是件隨手之舉。但現在,不論您接下來想要求我做什麼,我知道一定是件足以影響整個法蘭西,進而影響我個人生活的事情。所以抱歉,我拒絕幫。”
菲利普的神情嚴肅。
“這就是您拒絕的唯一原因,認定我們最終的失敗結局?”
歐也妮聳了聳肩,“您可以認為我勢利。我也承認。但遠離破產之人,這本就是生意場上的一條守則。”
菲利普凝視她片刻,忽然笑了起來。他朝她走近一步,微微低下頭,注視著她的眼睛,“小姐,您非常理智,看得也非常長遠。乍聽起來,您似乎振振有詞。但是我告訴您,這個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民眾為什麼熱衷於革命?為了民主,為了自由?錯了,所謂自由和民主,全都不過是被社會學家美化了的堂皇冠冕的借口而已。他們隻是對自己的所得不滿,想要索取更多而已。一旦在位者滿足他們的心願,革命也就停止。皇帝為什麼比波旁王朝更得民心?因為第一執政沒有拿走他們的任何東西,即便當了皇帝,也隻征走他們的一個兒子去打仗而已,而複辟的波旁王朝卻試圖把他們在大革命時期從貴族和僧侶手中奪到的一切再次搶走。所以我告訴你,無論是國與民,還是國與國,利益的考慮永遠占第一位。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這就是我對您所做的預言的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