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在索繆,到了這個鍾點,除了習慣趁著夜深人靜在自己那間密室裏琢磨生財之道的葛朗台外,所有人都進入睡眠狀態——這也是人類對造化有白天、有黑夜的恪守。但在巴黎的高尚住宅區裏,這個鍾點,卻不過是一天重頭戲的剛剛開始。香車寶馬載著華服麗妝的人們去往他們各自的目的地——他們沉迷於黑夜降臨所帶來的享受與快感,就像鴉片酊上癮那樣無法自拔。
9點鍾的時候,歐也妮出現在聖日耳曼區那條通往公爵夫人府邸的平坦馬路上。
根據之前珍的說法,巴黎的上流社會人士主要聚居在兩個地方,聖日耳曼區和安汀路。兩者的區別就在於,前者是大貴族聚居區,後者是富豪和資產階級住宅區。但也有例外。比如,著名的大銀行家羅啟爾德,他的私人住宅就位於聖日耳曼區,離公爵夫人的居所並不遠。
沒有私人馬車,她是坐著出租馬車來的,邊上陪著她的,是新晉貼身女仆珍,身畔不時有帶著家族標徽的庫普馬車在雙駿的強大腳力下從她們身邊奔馳而過,車上坐著的盛裝女人偶爾會好奇地探出頭,看一眼這輛與自己同方向的出租馬車。
“小姐,您應該購置一輛屬於您的私人馬車,這樣才配得上您的身份。並且,社交界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夜間外出必須要乘庫普或者貝爾利努這種能把您完全遮擋起來的箱型馬車。倘若客人坐著卡拉施、蘭道這種適用於在香榭麗大道散步的敞篷馬車,就會被門口的仆人瞧不起,更不用說您現在的出租馬車了。”珍低聲說道。
“如果我是走路過去,是不是就會被仆人給轟出大門?”
“完全有可能。”
“也就說,如果我想被人看得起,我就必須花大錢訂購兩輛馬車?”
“是的。”
“好吧——”歐也妮笑,“等我回去和我父親商量過後再說。”
珍完全沒有聽懂歐也妮在說什麼,認真地回複道:“不過您別擔心。等下我幫您對付就行。您隻要在邊上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他們就會被您唬住。”
“好的,謝謝你親愛的,我會盡量照你說的做。”歐也妮笑道。
珍透過車窗,繼續盡職地替她觀察著身畔的動向。
“剛才過去的,是得雷侯爵夫人和她的女兒。侯爵因為戰功受封於第一執政時期。國王當政時,他們投向國王,為國王服務。現在陛下回來了,他們又宣誓效忠陛下……”
珍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是在歐也妮的耳朵邊說話,“但是等下當您和她們見麵,您就會驚奇地發現,她們身上的那股高傲勁兒完全不亞於國王當政時波旁時代的舊貴族——起碼舊貴族還傳承過至少百年,但她們呢?不過短短十幾年的時間而已,現在卻擺出一副從頭到腳都高人一等的樣子。不過您不用在意她們。想想吧,她們的丈夫或者父親在受封於第一執政之前不過是個鐵匠或者農民,她們對於如何拿火鉗燒火、如何趕豬其實說不定比她們家裏的女仆還要精通幾分。”
珍毫不掩飾她話裏的鄙薄和尖刻。
歐也妮聳了聳肩,“好吧——如果我受到她們的鄙視,我會盡量在腦子裏想象她們燒火趕豬的樣子,以此來求得心理上的優勢地位。”
瓜斯塔拉公爵夫人的宅邸就在前麵了。
這並不是一個小型的聚會。舞會還沒正式開始,但現在至少已經有上百輛馬車停在宅邸周圍。馬車角燈發出的燈光彙聚在一起,照亮了這座建築的宏偉輪廓。大門前點著輝煌的燈火,把門前一片照得如同白晝,兩側各站一位穿著製服的仆人。
“另外,出席這樣的場合,您的身邊其實最好有位男伴。這樣才不會令您在進入時受到側目……”
馬車停下來,看著仆人走過來迎接的時候,珍忽然說了一句,口氣有點遺憾。
“那就為我祈禱吧。但願我進去的時候,誰也沒注意到我。”
歐也妮玩笑般地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