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五六年前,托自家小姐的福,娜農曾來過一趟巴黎,這也成了她過後足以在自己認識的那個圈子中的同伴麵前一再炫耀的資本。

現在,憑著一時的衝動和一腔的血氣,她竟然一個人登上了去往奧爾良的火車,接著又坐了驛車,最後,在中午的時候,她那雙穿著還沾有索繆泥巴的鞋子的腳,終於再次踩上了巴黎的地界兒。

對於自己這個自作主張的決定,娜農絲毫沒覺得有什麼錯。就算葛朗台小姐知道了會不高興,她也不怕。

她覺得自己做得對。

這就是她想要幹的事。

但是,不幸的是,她一心認為她和巴黎是老相識,但巴黎卻根本不認識她。

頭頂正午的日頭照得她有點眼花,肚子餓得咕咕地叫,眼前的景象完全陌生,到處是匆忙走動的人群。她茫然四顧,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幸好她是跟隨小姐來過一趟巴黎的人,她是見過世麵的。在最初的慌亂過去之後,她很快就有了主意,拉住一個經過自己身邊的路人,張口大聲問道:“我是索繆來的娜農,要去找菲利普·拉納,就是那個芒泰貝洛公爵。你知道他住在哪裏哇?”

路人吃驚地望著眼前這個滿口土話的大個子鄉下婆娘,上下打量著她。

芒泰貝洛公爵,他自然知道,全巴黎也沒有哪個不知道他名字的人。數年前,在率領軍隊先後兩次打敗普魯士的軍隊後,他被臨終前的拿破侖授陸軍上將銜——不到三十歲,就獲得了這樣的軍銜,他是有史以來的第一人。現在依舊任帝國警務大臣,在內閣裏以鋼鐵手腕而聞名,圍剿國內的□□勢力,促使國會通過了一部適用於非常時期的非常法,除此之外,在帝國重建後出現的拿破侖與羅馬教廷的矛盾問題上,他從中積極調停,最後令雙方相互妥協,各自保全了麵子。

現在,這個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泥巴味的婆娘,張口就問這樣一個大人物住在哪裏?

“你想做什麼?”

“他認識我!讓我給他帶路參觀我家小姐的莊園哩!還誇我漂亮!可愛的年輕人!”

路人送出一個白眼後,掉頭離去。

娜農不屈不撓,繼續逮住人就問,終於有個好心人告訴她公爵日常辦公的地方,讓她去杜伊勒裏皇宮外的附近等著,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就能遇到。

娜農高高興興地道了謝,在問好去往皇宮的路後,為了省錢,她決定步行過去。就這樣,靠著兩條腿,一路走走問問,最後居然也讓她找對了地方。

皇宮的大門前,站著兩排森嚴的禁衛。無論是莊嚴而華麗的建築,還是禁衛們身上的耀目製服、扛在肩上的帶著雪亮刺刀的長槍,以及他們臉上露出的那種肅穆的表情,一切的一切,都讓娜農感到望而生畏。

先前支持著她一路過來的那種信心就像日光下的肥皂泡,開始一個一個地破掉。緊緊攥著胳膊上那個裏頭包了幾塊餅的包袱,她開始在皇宮門前的廣場上猶豫地走來走去,不時地扭頭看上一眼,幾乎就想掉頭回去了,但是當她想起老東家和小姐時,忽然又像是獲得了勇氣,終於勇敢地朝著那排禁衛走去,到了最後一個人的邊上後,朝他深深地鞠躬,臉上露出笑,討好地說道:“官老爺!我是索繆來的娜農,你認識拉納,就是那個芒泰貝洛公爵哇?”

守衛早就留意到了這個在附近溜達了不知道多少圈的鄉下婆娘,正準備一旦不對,就上去一叉子把她叉走呢,現在見她自己靠上來問話,開口就問拉納大人,不禁怔了怔。

“做什麼的!快走開!”

隊長走了過來,嚴厲地斥責。

娜農嚇得急忙鞠躬,又把話重複了一遍,焦急地說道:“官老爺!娜農從不說謊的!公爵真的認識我哩!以前他還答應過我,說我來巴黎的話,他就帶我去香榭麗舍坐馬車哩!不過我現在過來,不是要坐馬車,我有別的事!”

隊長反複看了娜農幾眼,終於朝邊上呶了呶嘴。

“到邊上去等。”

“好哩!”

娜農急忙深深鞠躬,然後高高興興地走到邊上停了一溜馬車的牆邊,在車夫或者男仆的譏嘲目光下找了個角落蹲了下來。這會兒,鬆了口氣後,才覺得肚子餓得快要癟掉了,於是解開包袱,拿出帶來的餅,一邊咬著,一邊不時地眺望皇宮大門。

一直等到太陽落山,天色有點暗下來了。皇宮裏不斷有人進出,邊上的馬車來來去去,連皇宮門前的禁衛也換了班,但娜農卻始終沒有等到自己想找的人。

她終於忍不住了,再次蹭過去想打聽時,看到皇宮大門的台階上出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穿了身墨綠軍服,表情嚴肅,步伐矯健,仿佛正在和邊上一個白頭發老頭在說話。

雖然已經多年沒看到了,但娜農還是一眼認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