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很不屑地嗤了一聲,說:“大領導們都收錢收禮,我憑啥不能收!”
倪說這些日子以來,劉書記和張專員隔三岔五就讓他開著機關的吉普車去石家莊,給省委各部門的頭頭腦腦送禮。有些是劉書記和張專員特意要送的,更多的是部門領導自己向劉、張開口來要的,都覺得劉青山和張子善這倆家夥如今進了天津衛,大天津多闊氣呀,就像進了大商場,啥東西沒有啊,不跟這倆小子要還跟誰去要啊!這些部門,有的是天津地委和行署的上級主管,有的是協作單位,譬如電力局,劉書記和張專員一個都得罪不起!
倪的這個說法在劉青山、張子善一案的檔案材料中有記載。檔案中保存著劉青山張子善交待的送禮清單,大到像冰箱,50年代的一個冰箱相當貴重值錢了,是美國生產製造的,隻有天津的資本家用得起。小到像天津的毛線、煙酒、家具,都有。送禮的對象包括當時河北省委的最高領導,省委書記林鐵,以及其下多人。劉青山和張子善被執行槍決後,林鐵的愛人弓彤軒,在1952年的《人民日報》上發表文章,題為《檢討我接受劉青山、張子善禮物的錯誤》,向全國人民公開檢討。這麼多這麼貴重的禮品,劉青山和張子善的工資自然買不起,他們隻有去貪汙。從某種角度來說,劉青山和張子善最初走上貪汙道路,是被逼的!劉青山一度非常痛苦,檔案中有一份張子善寫的交待材料,原文寫道:“……有一天,劉青山拿著一瓶酒來我的屋。我們倆喝著酒,說到貪汙挪用修河經費的事(那是劉青山張子善第一筆貪汙挪用公款——李唯注),劉青山哭了,他對我說:‘子善,我們兩個學壞了呀!’我當時心裏也很不好受,我說確實是學壞了!劉青山又哭著說:‘子善啊,我們兩個對不起黨啊!’我說確實是對不起。我問劉青山:‘那咋辦呢?’劉青山一個勁兒地喝酒,說:‘隻能是繼續對不起黨唄。不然,我們兩個又有啥辦法呢……’”
劉婉香和劉青山一樣也沒別的辦法,他隻能向上級打報告要求追加經費給倪買手表。
國民黨上級接到劉婉香依舊是錯別字滿篇的報告,於四天後回複,讓劉婉香去天津小白樓百貨商場正門,麵見他的直接領導,領取追加的行動經費。
與劉婉香單線聯係的上級領導是個賣梨膏糖的。領導在當特務之前就是賣梨膏糖的,如同劉婉香過去是個騸匠被招募做了特務,領導過去賣梨膏糖,而後也被招募做了特務。國民黨的長官看他做小買賣比較會說話,腦子要靈活一些,又是天津衛本地人,就讓他做了劉婉香的領導,算是小組長一級的幹部,領導著劉婉香和另外一個賣煎餅果子的特務。賣梨膏糖的領導在商場門口跟劉婉香接上了頭,把國民黨特批下來的三十五塊大洋小心翼翼地交給劉婉香,而後咂巴著嘴,很不忿,又充滿羨慕地說:“早知道,俺們都到共黨那邊當幹部去了,比俺們當特務掙錢可容易得多了!”
賣梨膏糖的和劉婉香辦完接頭,而後,作為領導,最後總是要對下級作一些指示的,不作指示體現不出領導的風範來。於是賣梨膏糖的又指示劉婉香去殺劉青山張子善的時候,身上要裹塊爛布,要不血都濺到衣服上了,不好洗,糟踐了衣服。劉婉香回答說他知道了,說他早就想好到時候要弄塊爛布纏在身上,不會把衣服糟踐的,謝謝領導的關心。兩位特務都是窮苦勞動人民出身,一身粗布衣服對他們是很金貴的,所以愛護衣服對於他們就是重大話題了。賣梨膏糖的作完指示,倆人要散。如果不是劉婉香臨走時隨手的一個動作,這次接頭很順利,但就因為劉婉香這出自農民本性的一個舉動,致使這次接頭險些釀成這兩個特務的當街被捕,使整個暗殺行動險些灰飛煙滅。
劉婉香臨要走時,從領導的梨膏糖挑子上掰了一塊塞進嘴裏,說:“鬧塊糖吃!”而後就嘎巴嘎巴地嚼起來。
賣梨膏糖的領導不高興了。他很不高興劉婉香吃他的梨膏糖。領導並不是個小氣的人,幾塊梨膏糖也不是什麼金條翡翠,但皆因這一挑子的梨膏糖是領導全家人目前的生活來源,一家人的吃喝挑費全要靠這梨膏糖賣出錢來。領導家的生活如此困難,是由於國民黨在各地的派遣特務有不少都碰到了像倪科長的這種事情,行賄的費用大幅度增加,弄得國民黨的財政非常地緊張和困難,國民黨保密局在大陸的各個工作站已經好幾個月都發不出工資來了,隻好拖欠著。在中國,曆來有拖欠工資的傳統,從過去拖欠特務的工資,到現在拖欠農民工的工資。賣梨膏糖的領導由於領不到工資,又要把特務事業繼續進行下去,所以隻好重操舊業來維持生計,所以領導看到劉婉香吃他的梨膏糖,等於是看著劉婉香把他一家老小的棒子麵、劈柴、煤球、鹹菜等都嘎巴嘎巴地吃下去,心裏當然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