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篇小說 調研員(周雲和)(4)(1 / 3)

汪二爺滿臉不屑:曬黑了不好做種?一不想想,他們本來就不安逸你,再看你幾爺子耀武揚威地坐著小車去,搬起石頭給你砸求嘍。不過,大家光腦殼,倒是該找一個草帽來戴起。

大家覺得汪二爺說得在理,何況一行人中他歲數最大,他都走路,其餘哪個好說走不得路?

我覺得汪二爺把事情想得很細。據說那次紅岩村與大山村爭水械鬥,劉書記去處理時,車子被老百姓抬去藏,就是村民們見不得他們坐著亮光光的小車官氣十足的樣子。

一行人汗流浹背地走到牛角灣,村民們見了,大呼小叫:縣公安局組織人來挖林大奎父親的墳了。不一會兒,就見一座小青瓦房裏走出一個漢子,提著一根棒棒,指手畫腳聽不清說些什麼,很快從幾座房子裏鑽出一些人來,然後興頭衝衝地朝對麵山坡一座新墳跑去。

汪二爺看見了“呼啦啦”往山坡上跑去的人,吩咐隨行人員道:一切看我的,不準多講話,更不準講一句半句過激的話。

一戶人家的院壩很開闊,汪二爺信步往那家院壩走去。

出來一位老頭兒,六十多歲,拿著一把棕葉子扇子,打著光胴胴,穿一條手工縫的短褲子,一臉疑惑地望著站在院壩裏的人。

汪二爺迎上去:老大爺,您好。我是縣政府調研員汪天陽。受蘇縣長委托,來你們這裏了解一下黨的有關政策落實得好不好,還存在著一些啥子問題需要縣政府幫助解決。

幾個拿著扁擔和木棒的人,喘著粗氣攆來了。一個漢子大聲對老頭兒說:林大爺,不要聽他的,他們是來挖你兄弟的墳的。

一個小夥子,從屋裏“轟”一聲鑽出來,手裏提著一把彎刀,“呼”一聲逼在汪二爺的後頸脖上:說,是不是來挖墳的?

我心一緊,俠義地靠近汪二爺。

林老頭兒的婆娘林大娘跑了出來。她一手拿著一根棍子,嘴裏叼著一支旱煙,一張清水臉,滿是凶相,像個母夜叉。她直端端走到汪二爺麵前,瞪著那眼珠子有一些發黃的眼睛,惡暴暴地問汪二爺:你狗日的一些是不是來挖墳的?

我的心“咚咚”直跳,遺憾把相機放在賓館裏沒帶來,不能立此存照。

場麵十分緊張,聽得見一根無形的導火線在“嗞嗞”地燃燒著,瞬間就有引爆炸藥雷管的可能。

我見汪二爺麵不改色心不跳,眼珠子往左眼角一轉,瞟了一眼脖子上的刀;眼珠子往右眼角一轉,瞟了一眼逼視著他的林大娘,一臉莫名其妙地問:挖墳?挖啥求墳喲?說著,把提在手裏的那個磨毛邊了的黑皮包挾在腋下,空出手從褲包裏摸出一盒煙,掏出一支點燃,伸手拔掉林大娘嘴上叼著的葉子煙,把自己那支煙栽到林大娘嘴上:來,換一支來叭。

有錢人抽紙煙,高貴;無錢人抽葉子煙,低賤;將紙煙換葉子煙抽,表示尊敬。因此,林大娘繃緊的臉驀地一鬆,凶相瞬間變成疑問:你叭得來葉子煙?

汪二爺“叭噠叭噠”地叭了幾大口,大聲說道:安逸,過癮。你這煙是自己種的,還是買的?

林大娘愣了愣,回答道:自己種的。

汪二爺誇獎道:嗯,不錯,勁猛。肯定上過油枯的,不然沒有這麼好的味道。

緊張氣氛,驟然緩和下來。

汪二爺的眼珠子又往左邊瞟去,見小夥子逼在頸脖上的刀往下軟了兩厘米,冷冷一笑道:小夥子,你還是有一些懶嗄,一把彎刀,口子都沒得,割卵子都不出血,還拿起來砍人。去,磨幾下,磨快點。

在場的人“轟”的一聲笑了。

笑聲石子一樣飛來撞在小夥子臉皮上。也許撞痛了,他伸左手摸摸,握刀的右手軟軟地垂了下去。

林大娘“叭”一聲丟掉手裏的棍子,進屋搬來板凳,安在院壩邊上的竹陰下麵:不是來挖墳的就請坐。要是來挖墳的,趕緊給我爬開!

汪二爺笑眯眯地說:我們隻說黨的政策,但黨的政策包括方方麵麵。我們今天主要是來聽你們對縣政府究竟有一些啥子意見。

劍拔弩張的場麵,頃刻間變得雲淡風輕,風和日麗。我從內心佩服汪二爺化幹戈為玉帛的高超本領。不是親眼所見,我斷然不會相信,這麼緊張的態勢,他化解起來這麼簡單,簡單得如同數學教授做一道一加一的數學題。

5

現場氣氛緩和下來,這隻是一個開頭,要解決“起屍火化”問題,還像癩子頭上的虱子一樣,耀眼地擺在那裏。

那一些攆到墳山上去捍衛墳墓的人,等了一陣,見來的一路人到林家院子去了,沒去挖墳,林大奎手一揮:走,到我大伯那裏去看看。於是,十幾個人威風凜凜,挾棍帶棒攆到林家院子,圍住縣上和鄉上來的人。

正要喝水的汪二爺,老遠就認出那個臉盤子右邊腮幫子上有一顆痣的林大奎,主動招呼道:喲,兄弟,你咋求在這兒啊?

林大奎也認出了汪二爺,說:你也咋求在這兒呢?

這裏有一個插曲,當然是晚上從牛角灣回縣城的路上,汪二爺擺我才知道的。他說:憑三天前我與林大奎打的那個交道,基本斷定,林大奎是一個有勇無謀的人。別看他帶了一大幫人,提刀動斧吆五喝六不得了的樣子,其實是虛張聲勢,稍稍動一點腦筋,就能把他擺平。所以,我在鄉政府聽龔書記介紹情況,聽說是林大奎在那裏興風作浪,心裏就有了底。

小車在夜風中穿行,把空氣撕裂得“刷刷”直響。汪二爺給我講了三天前處理林大奎父親遇難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