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畢竟是蘇七,就算落到這地步,也不會像弱者一樣驚慌地問“你幹什麼”,更不會徒勞掙紮,隻是抿緊了唇,重又眯起眼來,一臉冷漠。
他這樣眯眼,隻有一個原因:掩飾眼中殺意。
寧澈笑了起來。
不知是否傷口疼痛原因,他這次的笑中帶著狠意,與以往的溫和無害笑容大不相同。
他捏著蘇七下頷,靜靜地看著蘇七,像是看著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又像是看著某樣渴求已久的東西。蘇七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目光。即使沒有直視他眼睛,但是他的目光就像你在無意中撞上的蜘蛛網,看不見摸不著,柔若無物,但是你清楚地知道,它就落在你皮膚上,就在那裏,你擺脫不了,也無法忽略。
他目光中,不是怨恨,不是憤懣,而是隱忍許久,跋涉許久,終於達成目的的貪婪和安心。
他就這樣捏住蘇七的下頷骨,直視著蘇七細長眼睛,然後告訴他:
“七爺,你不要問我想要什麼,因為我要的東西,你現在給不起。所以你隻要乖乖的就好……”
如果說捏住蘇七下巴已經是死罪,“乖乖的”三個字,已經夠蘇七將他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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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七自從懂事開始,就有人說他不近人情。
其實他不是不近,他是不懂。
他不懂黎叔的獨生女兒出國留學,為什麼要隔兩天就打電話回家,講上半個小時——他自己的父親死了十多年,母親被他送到地球另一端,這些年他都安之若素,沒什麼事。他也不懂男女情愛那些,不知道塗允天天守在那個女明星門口送花有什麼用,他要是覺得哪個女人漂亮,找來就是,何必每天抱著一大束玫瑰守在那裏等。
然而,他隻是不懂,卻不是不通,該給的,該嘉賞的,他一樣不少,他還給黎叔女兒安排了保鏢,每天下午給塗允放假,讓他去追那個女明星,他是個好老板。
隻是他不懂,為什麼他給了寧澈這些人人都想要的東西,錢也好,女人也好,甚至他還給他跟紀羽曦家裏打過招呼,讓他們不要介意寧澈是黑道出身……
為什麼寧澈還要背叛?
現在他忽然有點明白了。
他甚至還知道,寧澈暫時不會殺他。
寧澈要把他留著,不管是作為一場勝利的紀念品,還是為了報複這些年來寧澈在他手下被奴役的日子,所以要把他從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來,讓他也過一過被別人壓在頭上的日子也好。寧澈都要把他留著。
他是個孤兒,沒有父母,這些年來,權勢財富女人都有,唯獨欠缺一樣,尊嚴。
他就算坐上了S城最高的位置,接掌了蘇家,他也沒能讓自己好受一點,他的尊嚴,誰都給不了,隻能從蘇七這裏找。
從哪裏失去,就從哪裏找回來。
想通了這一點,很多疑點都解開了。
他追捕自己,冒著生命危險從皇甫手裏把自己抓回來,還有在海上擋的那一槍,通通都有了解釋。
不過是為了報複。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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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從十八年前,下著大雪的那個傍晚,他從天橋底下撿到那個奄奄一息的小乞丐時,那個小乞丐就恨上了他。
原來,他給他起名寧澈,教他認字讀書,給他請了師父學武術,買了趁手武器送他,給他權力,給他財富,放手讓他去闖,都是侮辱了他。
原來,這十八年,養了這個叫寧澈的人,看著他長大,長高,有了漂亮麵孔,練出一身功夫,給他別人都沒有的信任,都是為了在十八年後,被他狠狠咬上這麼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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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什麼,蘇七忽然想起,十三歲那年,明誌的師父死了,明誌一天沒有吃飯,晚上也不睡覺,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花園的台階上,月光照著他圓溜溜一個小光頭,蘇七覺得好玩,上去摸他腦袋,小和尚回過頭來,滿臉的眼淚。
他問明誌,你為什麼不吃飯不睡覺?你為什麼哭?
明誌說:“我師父死了,我心裏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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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就是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