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黑木耳的耳朵,
沒聽見那場劫難走過青川的腳步聲,
天旋地轉,把這裏秘製的秀美,
撕扯得遍體鱗傷。
這是群山包圍的遍體鱗傷,
這是被遮蔽的遍體鱗傷。
黑木耳用自己微弱、細小的身軀,
緊緊擁抱了這塊土地。
這就是青川人,“自己的事情自己幹”,
從災難發生的第一天就甩開膀子,
“出自己的力,流自己的汗”。
就像這遍山的黑木耳,
與養育自己的土地血肉相連。
黃坪棗樹村所有的房屋都岌岌可危,
村民沒有等靠,沒有依賴。
第一個站出來加固永久房的石光武,
站出一個硬朗的青川精神。
手斷成杵的石光武,
麵對啞巴妻子和一對兒女,
隻一句話:“我不能讓他們無家可歸。”
僅僅幾個月時間,在廢墟上,
在他自家原址上建起鮮亮的新房。
夢醒了的村民尚進元,
在牆上刷出一條標語——
“有手有腳有條命,天大的困難能戰勝!”
他和全家老小一起上陣,
把自己的危房翻新、加固成永久房。
災後不到一年,棗樹村百戶人家,
在不斷襲來的餘震中,靠自己一磚一瓦,
讓自己的家變了模樣。加固、永久,
就像這滿山遍野的黑木耳,
緊貼在大地上了。
汶川縣城東街的路口,還殘留那一天
地動山搖的陰影。剛過一個月,
六十五歲的李萬柏帶著妻子越過了這道陰影,
越過深重的災難。
街上沒有人不認識老人,
這位雙腿殘疾的老人靠自己的店鋪,
堅強地打點自己傷殘的生活。
那一天,縫紉店垮塌了,
家裏唯一的經濟支柱垮塌了。
兩個老人相互安慰:一定要好好地活。
6月12日,他們攙扶著走出家門,
把家裏和他們一起幸存下來的
那台老式蜜蜂牌縫紉機擺放在路口,
擺起震中第一個露天縫紉攤。
每天早上,妻子先把老漢送到路口,
再騎三輪回家把縫紉機拉來,
除了老天不給麵子下雨,
老人和他的蜜蜂就在那裏嗡嗡地鳴叫。
從此,在那路口,在他的身旁,
密麻麻生長出好多好多小攤。
擦鞋的一位大媽說,“看人家李大叔,
我們什麼困難都說不出口了!”
汶川。城東。路口。一把把油布傘撐開,
撐開信念,撐開遍地生命的蘑菇。
11
隻要羊角花開,羌就醉了。
遠古的羌聽得見花開的聲音,
那是兩情相悅、兩喜交合,
流淌在這裏最私密、最激越的交響。
叢林裏的羊角長在花瓣上,
在杜鵑花開的時候成為愛的信物。
羌的習俗,隻要一隻羊的兩隻角,
觸碰一起,手執羊角的人,
就是夫妻,即使天各一方,
即使殊途各有不幸。
這個“雲朵上的民族”飽受創傷之後,
在廢墟上聽到花開的聲音。
這是一個古老的民族,
這是遠古一個最強大的民族,
那一天,這個民族三分之一的生命,
被深埋在地底,停止了呼吸。
丈夫失去了妻子。
妻子失去了丈夫。
——這是何等殘酷的殘缺啊?
那個叫尹華均的中年男人,
結發二十年的妻子走了,走得那麼突然,
幸存的他整天靠酗酒麻痹自己。
那個叫朱雲翠的婦女,那個與丈夫,
也在那一天陰陽兩隔的妻子,
最懂尹華均的痛。
她伸出雙手,扶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