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說。
“我們是可以吃的螞蟻。”
我們坐在那裏看著對方。
“他們會把我們怎樣呢?”
“我在想的就是這個,”他說,“我在想的就是這個。從威勃利奇出來以後,我朝南走——我一直在想。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大多數人都受不了,又哭又叫的。我可不想叫。我已經兩次經曆了死亡,我不是個儀仗兵,反正早晚要死的。隻有動腦子的人才能活下來。我看見每個人都在往南走。我對自己說,‘那裏不會有食物留下來的,’於是我往回走,我朝火星人的方向走去,就像麻雀向人走過去一樣。在我的四周”——他向地平線揮了揮手——“人們在一起挨餓,相互爭打,互相踐踏——”
他看見了我的臉,尷尬地停了嘴。
“毫無疑問,有錢人都逃到法國去了,”他說。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應該道歉,他遇到了我的目光,繼續說了下去,“這裏到處都有食物。店裏有罐頭、葡萄酒、烈性酒和礦泉水,而水池和落水管都空了。好吧,我告訴你我是怎麼想的。‘他們是有智慧的生物,’我說,‘他們好像需要拿我們當作食物。首先,他們會摧毀我們的兵艦、機器、大炮、城市,所有的秩序和組織。這樣就行了。如果我們隻有螞蟻那麼大,我們也許能逃掉。但我們不是螞蟻。我們體積太大,這沒錯。’是吧?”
我表示同意。
“是這樣,我已經想出來了。好——下一步,目前我們給抓住了。一個火星人隻要走幾英裏就能抓住一大群逃跑的人。有一天,我看見一個火星人在溫茲完斯附近把一幢房子打成碎片,在廢墟裏翻找著。但他們不會一直這麼幹。一旦他們把我們所有的大炮和兵艦都解決掉,摧毀了我們的鐵路,完成在這裏要作的所有事情,他們會有係統地把我們抓起來,把最好的找出來裝在籠子裏和其他東西裏。這就是他們想幹的事。上帝啊!他們還沒開始對付我們呢。你難道看不出嗎?”
“還沒開始!”我叫到。
“沒開始。所有發生的這些是因為我們不能保持安靜。我們用大炮和其他愚蠢的行為去幹擾他們。我們失去了理智,成群結隊地朝不見得比這裏更安全的地方跑去。他們還不想理我們。他們在建造自己的東西——建造他們帶不過來的東西,為其他的人作好準備。很可能這就是圓筒暫時停止落下來的原因,他們怕砸到已經在這裏的火星人身上。我們不應該到處瞎跑,亂喊一氣,或者是找機會用炸藥把他們幹掉,我們應該安排自己適應新的事物。這就是我想到的。這當然不是人類想要得到的,但是事實如此。這就是我行動的原則。城市、國家、文明、進步——全完了。我們給打敗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活著有什麼用呢?”
炮兵朝我看了一會兒。
“今後的100年裏不會有什麼音樂會了,也不會有什麼皇家音樂學院了,也不會有餐廳裏的美食佳肴了。如果你隻想享樂的話,那是完蛋了。如果你有貴族的氣派,或者不喜歡用刀子吃豆子的話,不喜歡說話漏發‘h’音的話,你得趕緊改變一下了,禮貌在將來沒有用了。”
“你是說——”
“我是說像我這樣的人會活下來——給當作人種留下來。我告訴你,我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我沒錯的話,過不久你也會這樣的。我們不會給消滅。我不想給他們捉住,像對待一頭公牛一樣馴養起來。噢,想象那些棕色爬行動物吧!”
“你是想說——”
“我是想這麼說。我要在他們腳底下活著,我已經想好了。我們人給打敗了。我們懂得太少。我們必須學習,然後才有機會。我們必須一邊學習,一邊獨立地活下去。瞧!這就是要作的事。”
我驚訝地盯著他,給他的決心深深打動了。
“我的天,”我叫到,“但是你真是個男子漢!”我猛然抓住了他的手。
“啊!”他說,眼睛閃閃發亮,“我已經想好了,對嗎?”
“接著說。”我說。
“好吧,那些想逃跑的人得先作好準備。我準備好了。告訴你,不是每個人都會變成野獸,事情就會是這樣的。這就是我觀察你的原因。我還有些懷疑。你很瘦弱。我不知道是你,不知道你怎麼給埋起來的。所有這些——所有住在這些房子裏的人,還有那邊所有的小書記員——他們都是沒用的人。他們沒有任何精神——沒有崇高的夢想,沒有驕傲的欲望,他們不是男子漢,都是些膽小如鼠、毫無用處的家夥。他們一天到晚想著工作——我看到許多這樣的人,手裏拿著早餐,發瘋一樣地跑著,隻是為了能趕上使用月票的火車,因為他們害怕趕不上火車會砸了飯碗;工作的時候他們不肯鑽研業務;下班以後立即趕回家怕耽誤了吃晚飯;晚飯後呆在家裏,害怕走到街上去;晚上和妻子睡在一起,不是因為需要妻子,而是因為他們有一點錢,能讓他們安心住在自己的小窩裏。他們的生活有了保障,也用不著為緊急的事變擔驚受怕。到了星期天,他們又開始害怕死後的日子。好像地獄是給兔子設的!好了,火星人幾乎就是他們的恩人。寬敞的籠子,豐富的食物,用心的喂養,沒有擔心。他們隻要餓著肚子在野地裏跑上一個星期,就會乖乖地走回來給逮住。過不多久,他們就會很開心了。他們甚至會想,在火星人來照料他們之前,是怎麼活下去的呢。這裏的酒吧裏的好漢、歌女和各種怪人——我可以想象出來。”他說,臉上帶著一種嚴肅的感激神情,“他們身上有許多的感情和宗教。我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許多東西,我這幾天看得更清楚了。許多腦滿腸肥的人會安於現狀,還有許多人會感到擔心,覺得事情都不對頭了,應該趕緊做些什麼。當許多人會覺得要做些什麼的時候,而那些生性懦弱的人,還有那些一出點什麼事就變得意誌薄弱的人,總會形成一套聽任自然的宗教,他們把這看做至高無上的理論,虔誠無比地任憑上天和命運的擺布。你很可能看到過這樣的事情。膽小鬼的精力總是花在這上麵的。他們在籠子裏會虔誠地禱頌經文,唱讚美詩。那些腦子稍許複雜一些的人會多花一點精力在——怎麼說來著——性欲上。”
他停了一下。
“火星人很可能把我們當中的變成寵物,教他們玩一些把戲——誰知道呢?——他們可能會可憐起一個男孩來,他們把他養大隻是為了要殺死他。也許,還有些人會給他們訓練來抓我們。”
“不,”我叫道,“這不可能!沒有人能——”
“騙自己有什麼用呢?”炮兵說,“有人會很高興地這麼幹。傻瓜才不這麼想呢!”
我隻好同意他的結論。
“如果他們來抓我們的話,”他說,“上帝啊,如果他們來抓我們……”然後就靜靜地思考起來了。
我坐在那兒想著這些事情。我找不到反駁他的理由。在火星人入侵之前,沒有人能懷疑我比他更有智慧——我是一個精通哲學理論的著名作家,而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士兵,但他已經能正確地說明情況,而我卻還不知道呢。
“你想怎麼做?”後來我問到,“你有什麼計劃呢?”
他遲疑了一下。
“好吧,是這樣。”他說,“我們能幹什麼呢?我們必須創造一種人類能夠生存和繁衍下去的生活方式,能安全地把我們的孩子撫養長大。對了——等一下,讓我把想要做的說得清楚一點兒。那些馴良的人會變成給馴化的動物,隻消幾個世紀他們就會變得體形巨大,身材美麗,但是蠢笨無比——他們都是廢物!我們這些決定過自由生活的人會變成野蠻的動物——退化成一種巨大的、野生的老鼠——你看,我意思是生活在地下。我在想下水道。當然那些不知道下水道的人把它們想得很可怕,但是倫敦地下有上百英裏的下水道——隻要下幾天雨,這個空城的下水道就可以被衝幹淨了。主要的水管又大又寬敞,足可以讓任何人呆在裏頭。還有地窖、地下室、儲藏室都可以變成進入下水道的秘密通道。還有火車和地鐵的隧道。啊,你明白了嗎?我們可以成立一支部隊,一支由身體強健、頭腦清楚的人組成的部隊。我們不會選擇那些廢物。我們會扔掉沒用的人。”
“你是說要把我扔掉?”
“得了,要不然我怎麼會跟你說呢。”
“我們用不著爭論這個,接著說。”
“留下來的人得聽命令。我們也需要身體健康、頭腦清醒的女人——她們是很好的母親和老師。我們不需要身體瘦弱的小姐——她們隻會飛媚眼。我們不要軟弱和愚蠢的人。真正的生活又開始了,沒用的人、給別人帶來累贅的人和多愁善感的必須死掉。他們應該死掉,他們也願意死掉。活著給人類帶來麻煩總不是好事。當然他們會不高興。不過,死沒什麼可怕,隻是怯懦使死亡可怕。我們應該聚集在這些地方。我們的地方應該是倫敦。我們甚至可以設立崗哨,當火星人不在的時候,跑到外麵去轉轉。也許可以打打板球。這樣我們就可以保存人種。這可能吧?但光是保存人種還不夠。那隻是老鼠。我們要保存我們的知識,並不斷發揚壯大。你這樣的人就有用了。我們有書,還有模型。我們必須在地下的深處找到安全的地方,把所有的書都放進去,我們不需要小說和詩歌,隻要科學書籍。你這樣的人就有用武之地了。我們必須到大英博物館,把所有的書都拿來。我們特別要注意保存我們的科學——而且要多學一些。我們要觀察火星人。我們當中的一些人應該出去刺探消息。當一切都準備好了以後,也許我應該親自去。我是說,讓火星人逮住。最重要的是,我們不應該去滋擾火星人。我們甚至不應該偷東西。如果我們看到了他們,就應該給他們讓路。我們必須向他們表示我們無害。對,我知道這個。但是他們是智慧生物,如果他們擁有了一切就不會來抓我們,他們會隻把我們當作無害的蛆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