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他感到體力明顯下降,走了半天便氣喘噓噓,汗流浹背。他的背也更加佝僂,腿更加彎了。他隻能靠著葫蘆裏的酒補充體力。看來這次真傷了元氣,以後恐怕再難以恢複了。
黃昏時分,長勝來到一條澗水邊。他決定在這裏休息打尖,吃點幹糧。他驚飛了一群飲水的斑鳩,準備掬水而飲時,發現了一眼泉水,這眼泉水在澗邊的草從裏,泉水汩汩地彙入澗水之中。
長勝撥開草叢,掬飲山泉。咦,這泉水怎麼味如美酒呀?長勝仔細看去,明白了其中的奧秘,原來泉邊和崖畔上長滿了棠梨山杏軟棗酸棗刺莓草莓等等各種野果,果子熟後跌落泉水,年深日久,這泉水就自釀成一泉美酒了。長勝大喜,這是酒泉呀,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長勝痛飲了一番,然後又將自己的半瓶子葫蘆灌滿。這時他心中一動,想起了老頭說的“百果釀”,難道這就是百果釀嗎?長勝對“起死回生”之說並不相信,笑了笑,搖搖頭,再次細細觀看這物華天寶的酒泉。
泉水慢慢平靜下來,黃昏晚霞漸老的光線中,泉水裏出現了一個滿麵傷痕和皺紋的麵孔。長勝嚇了一跳,半天才明白這是他自己!現在他明白了田田和方方每當看見他時,目光中湧上的憐惜和心疼。這一仗使自己成了傷殘老兵,幾乎麵目全非。其實自己還年青,不應該是這樣的。長勝的眼眶濕了,心裏湧出了這樣的詩句:
不惋惜,不呼喚,我也不啼哭
金黃色的落葉堆滿我的心間
我已不再是青春少年……
長勝繼續前行,他隻聽從內心的選擇,並不在意將走到哪兒,已到達了哪兒。一路上他盡量吃喝血液中的營養物質,吸取紅細胞背負的新鮮氧氣,也盡量多吃路邊飯館酒店裏的飯菜,以盡量維護自己的體力,他知道自己走對了,因為內心的感應越來越強。這天傍晚,他進入了肺髒州。
長勝覺得四周的景色很熟悉,他仔細看了一圈,原來自己恰好來到了第一次見到黑伯爵的地方,也是那個老肺泡上皮細胞的地方。那個牢騷滿腹憤憤不平的老肺泡上皮細胞說黑伯爵跟長勝“關係很深”,他還說長勝“一定能幹些大事”——由此長勝對他心存感激。隻是,那個老肺泡細胞已離開了人世,接班的是一個興致勃勃的年青人。這個年青人入世不久,對一切都充滿了熱情。他看見長勝打量著他,而長勝氣度不凡,便高興地對長勝說:“先生請歇會吧,這兒多好呀!”接著他對長勝熱情地說:“做一名肺泡上皮細胞真好啊,能直接呼吸到宇宙外麵的氣息:雷雨過後臭氧濃鬱的氣味 ,刈後田野成熟的氣味,清晨草地沁人肺腑的氣味……”
年青真好啊,聽慣了牢騷和抱怨,聽見這種熱愛也是一種幸福。長勝點頭說:“說的好!不過到時候還會有浮塵,揚沙,沙塵暴,黃土,黑土,二氧化硫,二氧化碳,油煙,空氣汙染等等,但咱們一定要堅持住。”說完他對年青人激勵似的點點頭,喜愛地笑了笑,走了。
是走對了地方,一路上細菌越來越多,像去開大會似的。天黑透後長勝投宿在一家荒郊野店裏。
小店很簡陋,房間用粗糙的板壁隔開,隔壁的動靜全都能聽見。長勝透過板縫看了看,隻見兩個嗜血杆菌首領坐在炕上喝酒,底下幾個小嘍羅侍候著。
長勝不再點燈,躺在炕上靜靜地休息。
“這次誓師大會八成要黃,聽說有人要搞什麼全民公決!我看瘸帥麻煩了。”一個細菌說。
“這全是大黑傻子弄的,聽說連黃狼都叫他拉走了。也有人說是大黑傻子和黃狼的兄弟黃鼠狼聯手弄的,黃狼身不由已。大黑傻子真行呀,終於把事弄成了!”另一個細菌說。
“人心不古啊!大帥好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往跟前鑽,一個比一個肉麻!現在他碰到了克星,弄成了瘸帥,這些人又都趕著往大黑傻子跟前鑽了!而今這世道……”
“就這世道!從古到今都一樣!咱也是這樣,誰勢大咱聽誰的。都說大黑傻子背後有長勝撐腰,可我又聽說瘸帥又找出了對付長勝的絕招,誰知道呢!反正咱見機行事,別不識時務,把咱的老本全搭進去!”
“行呀,聽你的。反正明天柏樹寨有好戲看了!現在咱喝咱的酒,喝酒歸喝酒,莫提借荊州!”
第二天長勝醒來後天已大亮,隔壁的細菌們已走得幹幹淨淨。他向店家打聽柏樹寨怎麼走,但沒有人知道這個地方。長勝隻好依然依照直覺行走,越走越荒涼,越走越腥臭。長勝明白前方有個病灶,從氣味上看應該是個支氣管擴張病灶。啊,對了,長勝猛然明白了柏樹寨的意思——支氣管擴張的英文名稱是“柏若青開它寨絲”,所以被叫成了柏樹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