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後的八個年頭裏,無論是多麼艱難的環境下,她總是陪伴在我的身邊,而我,無論在怎麼艱難的環境下,隻要一看到她的微笑便會重新生起勇氣。
我相信自我四歲開始記事的那一天,我便已經愛上了她。
我在這一年冬天來臨前被我的叔父趕出了皇宮,住在臨時修建了行宮裏。我知道他一直想廢去我這個太子,但由於他自己並沒有子嗣,且由於我的嬸子汪皇後的一力反對,此事一直無法成功。
我叔父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嬸子汪皇後,她生了兩個女兒,一直致力於與杭貴妃的不懈鬥爭,她盡全力阻止叔父廢我的舉動,我想是另有他意。那時候杭貴妃剛剛有孕,如果所出是個男孩,那麼對於她的地位是一個很可怕的威脅。然而我依然感激這個婦人,當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們,我的母親與錢皇後一起被軟禁在南宮中陪伴我的父親,周太後雖然免去了軟禁的命運,卻也自身難保。
在這樣的一個時候,汪皇後經常會招見我,也許她並非真心喜歡我,但這種姿態卻使我在絕境中多少得到了一點安慰。
然而十個月後,當杭貴妃終於生了一個兒子後,我便不得不接受被廢的命運,而她,也同樣不得不接受被廢的命運。
自那後,我便成了沂王,而她則帶著她的兩個女兒幽居在迎春宮。
那時候,我雖然才五歲,卻已經懂得很多的事情了。
人總是在憂患中長大的。
在我五歲的時候,我身邊隻有那個女子陪伴著我,我住的沂王府是在城效的一個荒蕪的地方,隻有兩進院落,比一個四品的官員還不如。
府中除了她以外,隻有一個負責飲食的老媽子,兩個家丁,卻從早到晚都有錦衣衛嚴密地保護著我。
所謂之保護,也無非是監視,我雖然年幼,卻也算是我叔父的一個威脅。
我總是回憶著秋日午後東宮中的安寧生活,那女子在陽光中美麗而纖柔的手,紫色的桑葚映著她幾乎透明的肌膚。
現在她不得不終日操勞,為我洗衣物,照顧我的飲食,整理房間,她雖然是宮女,但我相信,在宮中她一定沒有作過這些粗活兒,但她卻默默地忍耐著,全無怨言。
我總是尋找著她忙碌的身影,看著她月牙白的裙裳,由於一直沒有新衣,她的裙腳都有些破爛了,但是她卻永遠是那樣淨潔而輕盈,纖細的足,踏在地上的時候不動纖塵。
在她工作的時候,我總是不停地問她:“我的父親呢?”
“在南宮裏。”
“我的母親呢?”
“陪著你的父親。”
“我為什麼不能見他們?”
她便歎口氣,停下手中正在作的工作,然後抱著我的頭說:“不要著急,總有一天你會見到他們的。”
我的頭倚在她柔軟的胸口,我聞到她身上的淡淡微香,我總是滿足地歎氣。能不能見到父母我根本就不在意,我完全不記得他們長的什麼樣子,但是,我知道,隻要我這樣問她,她便會憐憫的摟住我,我便可以倚在她的身上。我喜歡這種感覺,在這樣的時候,我知道,她是我的。
但,她並不是我的。
每過一個月都會有一個宮女悄悄來找她,她們兩個人總是切切私語,我不知道她們說什麼,但那個宮女走後,她總是會一個人默默垂淚,我看見她經常撫摸端詳一塊虎形的玉飾。
她對於那塊玉飾的熱愛使我怒不可遏,在朦朧的記憶中,有一個高大而健康的男子的臉。那男子與她默然相對,眼中的深情,似乎可以溶化金石。雖然並不確定,但我相信這塊玉飾與那個男子有莫大的關係。
然而我並不表示我自己的憤怒,我總是對她的異樣漠不經心,仿佛對此事一無所知。
不久後,翰林學士徐有貞開始教授我經文,他是副都禦史,與楊善同僚。在教授我課程的時候,他總是會提到楊善到瓦剌迎回我父皇的故事,我想他必是心裏對新帝不滿。
我也對新帝不滿,他廢去了我的太子之位,還將我的父皇母後囚禁於南宮。
我九歲的時候,機會又一次來臨,太子朱見濟不治夭折,我從未見過這個堂弟,但從他出生的那一天起,我便在默默地祈禱著讓他快一點死去。
我的叔父再無其它子嗣,隻要他死了,我便還有機會重新登上太子之位。也不知道是不是天聽到了我的話,見濟隻活了四歲就死去了。
那一段時間,我每日在焦急地等待,但是,我的叔父不管朝臣的建議,一直不願立我為太子。
我知道他心裏一直在戒備著我們父子,唯恐我們會重新把他趕下皇位。
我身邊的錦衣衛越來越多了,那都是我叔父派來監視我的人。
我開始試著收買一些人,這些事情都是我的老師徐有貞在暗中進行的。他總是恩威並施,曉以大義,因此,看守我的錦衣衛慢慢地變成了我的人。
後來我親自接見並與錦衣衛指揮史王廣明交談,讓他明白我的叔父總是會死的,而且我的叔父並沒有兒子,那麼他死了以後,誰會擁有天下呢?隻要有一點腦筋的人都會猜到。
這段時間裏,我想,我的叔父同我一樣的痛苦。
隨著我的長大,太監曹吉祥慢慢與我取得了聯係。他說,叔父在宮中與不同的女子歡愛,以期得到一個兒子,但無論他如何努力,卻一直不能如願,反而使他的身體越來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