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穿城而過(1)(1 / 3)

宋漢一天時間來了三次電話。

第一次是通報朱琳搬家的事兒,約著什麼時候去祝賀喬遷新喜。“不到兩年時間,換了兩次房,先是闊氣的複式,這回是不講道理的別墅,女製片當得霸道得很嗬。”

第二次是通報黎九久換了單位,去一家室內裝飾材料網站做了平麵策劃——這是他幹的第七家公司。“真敢炒老板的魷魚,電話不斷變,讓人永遠記不住,我都弄糊塗了。那小子真該得前列腺炎才對。”

第三次電話倒是沒有通報什麼,問我在家幹嗎。九月份,拾紅葉的季節,對武漢這種長冬長夏、春秋轉瞬即逝的城市居住民,大好時光待在家裏,可真是不劃算。

武漢這種地方,季節的確讓人受不了,冬天漫長得好像一輩子,割臉的朔風好容易收住,沒犯上兩天春困,夏天就到了,那個時候人還在冬天裏習慣著,沒回過神來,老以為夏蟬是掛在冰柱上鳴叫著,一邊抹著汗,一邊裹緊外套打擺子。好容易等到夏天過去,時尚單衣沒上身兩天,冬天又到了,人還在犯糊塗,老以為天上飄的雪花,是法桐掛球後的吐絮,院子裏沒站上兩分鍾,就開始打噴嚏,要受涼了。

我對電話那頭說:“前兩次電話想了多久理由?這個電話更是沒事找事兒。說吧,找我幹什麼?”

“瞧你說的,不是都告訴你了嗎,朱琳搬家了,黎九久炒了老板的魷魚,都是大事。同事一場,不至於那麼冷漠吧?再那什麼,天氣多好啊,真是讓人可惜。”宋漢在電話那頭嘻嘻哈哈。

“沒事兒我掛電話了。”

“哎,等等。我說你是怎麼回事兒,離開電視台,一點兒幽默感也沒有了。所以說,新聞還是好東西呀。”

宋漢是我當年在電視台做“跑街狗”的朋友,朱琳和黎九久也是台裏的同事。我那時在新聞部做外勤記者,宋漢做攝像記者,我倆一個組,整天為抓新聞絞盡腦汁,基本上是一對狼狽為奸的搭檔。我離開電視台後調到文化局,他後來也辭職了,拿出積蓄辦了個影樓,取名“亞當斯”,專為患有城市憂鬱症的少婦們拍一些感傷的黑白寫生照。影樓在江漢路步行街上,本來寸土寸金的商業黃金地帶,從這裏操練出來的百萬富翁不知有多少,宋漢卻固執,不肯出賣藝術家的風骨,拒絕拍幸福的婚紗照,說那種東西不光弱智,還有一種捆綁在一起驗明正身的可笑,就這麼撿芝麻丟西瓜,憑著懷舊的好萊塢歌舞片風格悲壯地苦撐著,生意做得緊巴巴的,不過顧著一份興趣和一張肚皮罷了。

我說宋漢是朋友,不說同事,可以看出我倆關係不錯。當年我和女友談戀愛,想和女友搞點兒不便見光的小動作,我這種從鄂西大山裏出來的窮記者,沒有居住條件,也開不起房,老借宋漢的器材室做地下活動據點。宋漢在這方麵很大方,不光提供器材室的鑰匙,連開水都給灌上,捎帶幾隻一次性紙杯,有時候還給準備麵包什麼的。隻有一次,他有些不高興,聲音很小地嘀咕了一句:“做那種事兒以後要把器材室收拾幹淨,鏡頭敏感得很,不開機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人家的片子還要拿去評獎呢。再說,沒有生命的東西,也不能隨便欺侮,不拿它們當一回事兒吧。”僅此而已。為這個我一直記他的恩。

宋漢約我到沿江大道“聖地亞哥”喝咖啡:“見麵談吧。電話裏說不清楚,電話線又窄,一時半會兒爬不過去。”

我用涼水衝了一個頭,換下常年在身的睡衣,出門攔了一輛車,前往沿江大道。到了“聖地亞哥”,宋漢已經等在那裏了,一杯“南山”見了底。不是悠閑的樣子,是口渴了,還有點兒五心不定,這點兒我能看出來。

我在窗前的靠背椅上坐下。宋漢問我喝點兒什麼,我說隨便。

我說隨便是真隨便。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品位兒,“極地”、“卡布其諾”什麼的,品嚐不出滋味,真來一杯毒藥,事先別告訴我,我也能喝下去。我一個女朋友說我:“農民嘛,就算當了劇作家,一張嘴還是紅菜薹的味兒。”平心而論,這話多少有點兒說出了事實。

相比起來,宋漢從不諷刺挖苦我。他自己來自洪湖的一個小鎮,也不是武漢的原住民,對我這個山民出身的苦孩子惺惺相惜。我當年發奮改變自己的形象,要把紅苕腦袋上的衝天旋發修理下去,他熱情地鼓勵過我,不但是知音,而且幫了大忙的。

宋漢替我做主,點了一壺碧螺春。茶沏上,侍者撅著嘴唇吹著《挪威的森林》離開,宋漢就把事情對我說了。

宋漢找我,是為了他侄子羊子的事情。

宋漢有個弟弟,叫宋唐,武漢大學西方哲學專業的研究生。宋唐畢業後留校教書,以後讀博士、評教授、娶妻生子,不到三十五歲就完成了人生五部曲中的頭四步。不久前,宋唐接到法蘭克福大學訪問學者課題評審小組的藍紙邀請,赴德國做為時一年的研究工作。對方的邀請名單上,有郝嘉的名字。郝嘉是宋唐的助手,同時也是他的妻子。夫唱妻和,事情是好事情,隻是宋唐的兒子羊子正在上小學四年級,而且學的是漢語,不是德語,不能帶往德國。宋唐和宋漢商量,把兒子寄托給哥哥宋漢,讓哥哥代行養育螟蛉的工作,替自己當一年家長,要不然,郝嘉就隻能放棄出國的機會,在家裏陪太子讀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