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事實生活(2)(1 / 3)

遊戲是吳常發明的,不複雜。一張紙,從中間撕開,一半丟掉,一半給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人再從中間撕開,丟掉一半,剩下一半還回來,這樣反複撕,輪流撕,看誰撕到最後撕不下去了。

吳常從手機包裏翻出一張紙,讓我先撕。我接過紙來,從中間撕開,丟掉其中一半,另一半遞給吳常。吳常接過剩下的那一半,從中間撕開,丟掉其中的一半,另一半遞回給我。我們就那樣撕來撕去,丟掉撕下的一半,剩下一半謙遜地遞回給對方。開始的時候,我們誰也不在意,速度很快,撕得也容易,要是撕之前折疊一下,用指甲劃出刀鋒,能撕出很直的紙邊來,像裁紙刀裁出來的,酷極了。越到後來,留在手中的紙片越小,撕起來難度就越大了,要小心翼翼地撕,要不就撕斷了。我們都認真起來,都很緊張,生怕紙在自己手中斷掉。這樣舉步維艱,不要說撕出很直的紙邊來,能讓剩下的紙片一分為二就不簡單了。有的時候,甚至要花好幾分鍾才能把自己手中的工作完成,完成之後長長出一口氣,放鬆了,兩根指頭拈著快要看不見的那一半紙條,當濃縮鈾一樣地丟給對方,並且幸災樂禍地等著它在對方手中爆炸。

我們就這麼撕過來撕過去,紙片越變越小,最後變成一根火柴棍那麼大。“火柴棍兒”是我創造出來的。我對自己的創造很得意。我知道“火柴棍兒”是小了點兒,可小的東西往往能創造出大的奇跡來。從這個角度講,我們常常忽略了火柴的事實生活。

吳常看了看手中的“火柴棍兒”,又看了看我,再把“火柴棍兒”舉了起來,舉到太陽下麵覷了眼睛看。然後他把它丟進水溝裏。

“換一張紙。”我興奮了,說,“我接著教育你,要不你一輩子也別想混到正高。”

“教育個卵子。”吳常起身說,“我不玩了,我也不等了,沒意思。”

吳常說罷夾了手機包要走。

我說你怎麼走了,不等王哥了?

“等什麼?”吳常說,“等又等不回來個大衛?科波菲爾,把人從裏到外變一下。事情明擺著,我除了說不出他長沒長癌細胞,我連他今天晚上桌上擺什麼菜都能說出來。隻有你這個蠢人才相信什麼事實生活。”

吳常真的走了。他不光吝嗇他的紙巾,他連時間都吝嗇,他連等都吝嗇。這個王八蛋,我不罵他一句實在是對不起他。

至於我,我還蹲在那兒。我決定等下去。我不是因為撕紙贏了吳常才等下去。我覺得,王哥這個人,要說也不殘廢,他踩到踏板上去的時候,屁股一擰一擰,看得出來肌肉結實,不該像我們以為的那樣,什麼能力也沒有。其實我並不在乎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成功或者失敗、位高或是職卑、和別人比在上還是在下。我想知道的是,他的生活中有沒有在我們的標準之外讓我們吃驚的內容。就像人們常常說的,沒有人會問你為什麼不是上帝,人們隻會問你為什麼不是你自己。

王哥回來了,一頭的汗珠,老遠就看見他站起身子來踩車,車子踩得飛快。近了,把車刹住,拉過脖子上的毛巾,揩了一把汗,抱歉地說:“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他很快發現不是我們,是我,我們中間的另一位不耐煩等,走人了。這回他更加抱歉:“都怪我,影響你們的工作了吧?”

我說沒有。我說另一位突然肚子疼,大概是盲腸穿孔,去找醫生割腸子了。王哥很關心地問要不要緊。我說不要緊,他這個人就這樣,隔三差五地就要來這麼一次,跟做噩夢似的,習慣了。我要王哥別理那截爛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