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她一出現我就顫抖,她一向我走來,我的臉就迅速變白。我同情她的不幸,再想到以前她就愛著我,一時頭腦發熱,就向她求了婚。一切如願以償,我們的婚期逐漸臨近。一個冬天的下午,我獨自坐在圖書室裏,本以為隻有我一人,可一抬頭,貝蕾妮絲就站在我麵前。不知道是我的想象力太豐富了,還是光線太暗淡,我竟然看不清她的身形。
她一言不發,我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隻是感到一種莫名的難受,而好奇心驅使我看著她。她在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我的雙眼緊盯著她,目光落在了她蒼白的臉上。天哪,她已然瘦成了秸稈,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輪廓與美麗;她的頭發的黑亮現在已經被稀黃取代;她的眼睛絲毫沒有生氣,就像是沒有瞳仁。這樣的形象與南歐人的特征極不相符。因為眼前的景象,我不由得避開了她呆滯的目光,轉向她的薄唇。微張的嘴唇帶著一抹奇特的笑,在這微笑中,她的牙齒漸漸露了出來——天啊,那牙齒我簡直不想再看,太恐怖了!
突然而至的關門聲驚醒了我,當我抬起頭時,表妹已經離開了房間,但我始終無法把那一口可怕的牙齒驅趕出腦海。這些牙齒沒有一個缺口,沒有一絲斑痕,她的牙齒和微笑一並留在了我的腦海裏,現在這牙齒顯然比微笑更清晰。
牙——白牙!——白牙!無處不在的白牙!
我又犯起了偏執狂。我試圖抵抗這奇怪的思想,但是我控製不住。此刻我的腦子裏,什麼都沒有,隻有那一口白牙。我從各種角度揣摩它們,研究每一顆白牙的特點。我對它們有一種瘋狂的渴望,我一心想著它們,其他的一切都被我拋在腦後。
我開始想它們的不同之處,它們獨特的構造,我想象著它們具有的敏感力量,以及即使不靠嘴唇它們也具有某種精神上的表現力。當想到這裏時,我不由得大吃一驚。人們都說舞蹈大師莎萊的腳步充滿了感情,而我則堅信貝蕾妮絲的白牙才充滿了思想!我如此執著於這些白牙,甚至覺得隻有擁有了它們,我才可以恢複理智,獲取平靜。
就在我不斷沉思冥想的時候,黃昏按時來臨,黑夜如期而至。接著,黎明再一次到來,太陽升起。到現在,已是第二個夜晚,我仍一動不動地坐在屋裏,沉思冥想,腦子裏隻有白牙,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在房間裏幾乎都是白牙。突然一聲可怕淒慘的尖叫將夢中的白牙打碎,我從深思中驚醒,聽到騷亂和叫喊聲,中間似乎還夾雜著些許呻吟的聲音。我起身,推開圖書室的窗戶,一名女仆淚流滿麵地站在前廳,告訴我貝蕾妮絲死了。原來那天一大早,她就犯了癲病,而當天的傍晚時分,安葬她的墳墓已經為她準備好,葬禮的一切也已經安排就緒。
現在,我發現我又是一人獨坐在圖書室裏,似乎剛從一個混亂的夢中驚醒。我清楚地知道現在是午夜,還記得這天太陽一落山,貝蕾妮絲就下葬了,但是我對此前發生的事情記憶朦朧。我的記憶中確實存在著巨大的恐懼,而這些恐懼似乎是由一些符號堆積而成,我使盡全身力氣也破譯不了。與此同時,我的耳邊總鳴響著一種聲音,那是離去的靈魂的聲音,是女人的尖叫聲。我高聲地問自己,我幹了一樁什麼事情呢?
我抬起頭,看見旁邊的桌子上有一盞燈,燈旁有一個小盒子,看起來很普通。以前我常在給我們家看病的醫生那裏見到它,但此刻,它為什麼會在這兒呢?而我一看到它,就莫名的發慌。我的目光隨後落在了一本書的畫線句子上,這是埃爾本·查亞特的一句奇特的小詩:“朋友告訴我,要想減輕我的憂傷,就去情人的墳墓一看。”這時,一名臉色慘白的仆人從圖書室的房門進來,看上去已經嚇破了膽,對我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著,由於聲音太小,我聽到的也隻是一些期期艾艾的、不是很連貫的句子。
從他的話語中,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說,就在剛才,人們被可怕的哭聲驚醒,於是大家都聚在一起,循著哭聲的方向尋找。仆人的講述聲愈來愈令人感到恐怖,卻異常清晰。他說,他們進入貝蕾妮絲的墳墓,發現了穿著壽衣的貝蕾妮絲的屍體。但令人驚詫不解的是,她居然還活著,雖然樣貌已醜陋至極,心跳卻很清晰。
哦,上帝!她還活著。
突然,仆人指著我沾滿汙泥與血跡的衣服,我不知該說些什麼。然後,他又抓起我的手,手背上布滿了抓痕。接著,他指著靠牆的地方讓我看,好半天,我才弄明白那是一把鐵鍬。我下意識地驚叫了一聲並迅速衝到桌邊,抓起那個盒子,但怎麼也打不開它。
我的雙手猛烈地顫抖著,盒子掉在了地上,有一些東西從裏邊滾落出來,除了牙醫的各種手術器具之外,還有32顆奪目的潔白如珠的東西滾落四處……